火锅里的汤汁咕噜咕噜冒着水泡,氤氲的潮气散开,裹挟一点刺激鼻腔的辛辣。    倪之长携狗腿子路子双在对面坐的挺直,指节在桌面叩打出有节奏的脆响,与对面的我形成鲜明的对垒两军。而我垂着头,颇有些犯错小学生被抓包的意味,等到实在耐不住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我试探着小声开口:“姐妹,我现在坦白,最多可以减轻几年啊?”    倪之长皮笑肉不笑:“严肃点!谁是你姐妹,我们都是好同志,没有发展地下情的姐妹,不要乱攀关系。”    旁边的路子双应声点头:“坦白得好最多可以免除死刑,但还是得坐穿牢底。”    “好好好我交代。”我立马摆出一副良好的态度,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不是,我能交代什么啊?程北庭不过是突然一下良心续费了,地下情还八字没一撇的。”    然后顿了顿,我又补充,“要是真有质变,我一定第一时间向打报告,找对象会先征求组织同意的。”    对面的两位审讯官都显出一派狐疑,但这事我真是无辜的。时针拨回几天前,那晚程北庭仿佛鬼上身一般的真情流露打了我一个始料不及,虽说最终还是在多方施压下在正片被删减,然而不知道是哪位可爱的小姐姐在录制的时候偷偷拍摄,传到了网上。    可能是程北庭一贯的气质看起来太没有烟火气,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视频虽然在第一时间做了处理,终究还是掀起了一时的轩然大波,各路民间脑洞高手纷纷猜测这段真情留白的幸运嘉宾究竟是何方神圣,臆想情节之跌宕悱恻让我们这一众靠笔杆子吃饭的同僚自愧不如。    “所以我现在也是一脸茫然啊,你看到我现在仿佛失足老人的气质了吗?”    倪之长穷追不舍:“从古至今始终如一的好男人,长这么大我只在感动中国里看到过。他都那样说了,按照你的脾性应该会立马上去回暖一下你们离线的那段情啊。你们在那之后就没有顺水推舟地讲讲悄悄话或者牵牵小手什么的了?”    我叹气:“闲杂人等太多了,而且我们一下飞机他的粉丝就在机场门口喊出了人形尖叫鸡的威力,都什么品种的啊嗓门那么大。”    倪之长和路子双对视了一眼。我寻思着我肚子里仅有的这点存货无法使这对塑料姐妹花餍足,是以想着要不把话题绕到中美贸易战或者十九大之类严肃一点的话题,来体现一下我的水准并让她们对自己的八卦行径做出充分的羞愧和反思。不过我的大计来得快夭折得更快,不过是眼尖正好捕捉到遥遥不远处一双十分熟悉的人影。传来的还有一声透着些许犹疑的“嫂子”,愣是让我的身体比头脑先一步的反射下先行应下。    ·    然后战况扭转。    我的塑料姐妹突然间仿佛情比金坚地与我并肩,而我们的对面坐着的是许久不见又意气风发的段哲瑞,以及——程北庭的妹妹,程子徐。    这个搭配,就有点像我微信摇一摇摇出了梁朝伟,扫个二维码被人家说中了辆兰博基尼。总言之,有一种太阳从东南西北四个角普度众生的感觉,很迷幻。    这感情进展得有点没头没尾,所以我们一时间都在脑内组织措辞,只顾着面面相觑。当然,我忘记了程子徐跟他哥简直不是一个物种,她在长时间地注视下略显羞赧,像是原始丛林里受惊的麋鹿。    我执意于打破这样的尴尬,于是颤颤巍巍地开口:“那个,我们来聊点什么吧。”想了半天,“你们对最近的中日关系有没有什么看法?”    ……恭喜我收获了全场的全票白眼,谢谢大家!    在倪之长小声在我耳边说“我没什么看法,我觉得你很有想法”的同时,段哲瑞最终替我解围,拍了拍程子徐的头,又转头笑着对我们说:“抱歉,让我和筱筱聊一聊吧。”    她们几个都十分知趣地去拿火锅料。我没有想到我会被点名,但越到这种时候就越要沉着冷静。程子徐把她手里拎的东西扔在一边,段哲瑞替她往旁边挪了挪。我的余光循着动静瞟过,看外包装貌似是价格不菲的巧克力礼盒。    我清了清嗓子:“段兄,你们两个组合是什么清奇的画风?程北庭那妹奴知道会杀了你的吧!”    “那段时间我伤心欲绝,不想回家跟我爸妈吵,就天天往程北庭家跑。”他拿胳膊撑着下巴,状似无意地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筷子,“后来程北庭不是外出录节目去了嘛,我在手写了三万字绝不对他妹出手的保证书后勉强取得了在他家的暂住权。于是近水楼台,爱情产生了。”    我斜了他一眼,“你不还是出手了吗?”    他还是清清爽爽的笑容:“当然没有,我出的是心。”    我:“……”    虽说料想程北庭内心应该是一阵天崩地裂,但我身为一个还没过门连名都还没正的局外人不好发表更多看法,且想来纪念确实有愧于他。倒是他盯了我一会儿,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换了个更为舒坦的姿势问:“今天陪子徐去买巧克力的时候,我正好想起了几年前,唔,大概六年前?”他伸手比划了下,“你给程北庭做巧克力的事情。”    这话正好把那段我不堪回首的记忆一下子解锁。我有点心肌梗塞的感觉,缓缓叹了口粗气:“想当年我为生活所逼多才多艺,但就算我把巧克力做成国际水准,它的归属照样在垃圾桶里,程北庭那尊大佛反正也……”    “全吃了。”他时机正好地打断我,“我一直忘记告诉你,虽然他讨厌甜食,但其实你后来做的那些,他都吃下去了。”    于是我微微有点恍惚。    ·    那时在经过季栎的一番提点之后,我放弃了用一颗赤忱的心不断打动他的想法,毕竟我不管怎么打他都纹丝不动,而且他愈发阴沉的脸色让我那段时间给自己多买了点保险。季栎的那袋巧克力恰逢其时,我决定用点更为客观明了的实物去撼动他那一颗寸草不生的心。    但凡是都知易行难。    没有任何厨艺基础的我在修炼这门技艺的时候诸事不顺,在拆厨房的这条路上倒是造诣颇深。那段时间我妈几次犹豫着要不要找警察同志帮下忙把我抓起来关两天,不然她和我爸时时刻刻都在战战兢兢中担忧着自己的人生安全。    但事实证明我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在下早自习展览时,我的好姐妹都发出了“哇这附近哪里买的三块钱一大袋的巧克力”……价格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它被做出了外面售卖巧克力的风范,这足以见得在我的精心调制下它与一般的手工巧克力出现了身价上的区别。    恰好体育课的时候程北庭在打篮球。我率领着我的姐妹军团给她送巧克力的时候颇有种来约架的风范。可能是我的姐妹军团气势慑人,而他面带不可思议的神色抱球偏头望向我,阳光浸润的一张脸透出出离寻常的纯良无害,这让我的脑海里不禁蹦出了诸如“霸道黑道的小情人”还有“腹黑恶少的小娇妻”等种种十分诡异的字眼。    不过目之所及他也只是嘴角抽了抽,抽到最后让我很害怕他会因此面部肌肉抽筋僵化什么的,就算我砸锅卖铁也赔不起这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到时候就只能委屈自己以身相许了。可还没等我的心理活动结束,他又利落地将球往斜上方投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然后完美的落进篮筐。    然后他头也不回:“我不吃甜食。而且邱筱筱,我看到你已经血压高了,实在不想血糖再跟着一起高。”    说完这话后,他刚刚投的那个球好像成精了似的,精准的直击我的面门。我一边揉脸一边带着哭腔地说你不喜欢也不要砸脸啊,我还要靠脸吃饭的,你这是蓄意伤害!他也只有无奈地拉着我去医务室,在我一路叽叽歪歪下终于忍不住,说你保险单上的受益人莫非是我吗,我也猜不到这球撞篮板之后轨迹这么好啊……    于是一听他说轨迹好,我哭的更厉害了。    我眼睁睁地目睹了这袋巧克力最终难逃它进垃圾桶的命运。在坚持不懈地送了好几次之后,我总算偃旗息鼓,泪流满面地朝他发誓:“我以后除非做完一整套数学五三,不然绝对不会再屁颠屁颠地朝你走一步!”    程北庭十分有韧性地将少言寡语恶意装酷的原则贯穿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闻言他只是清清淡淡地说了声“随意”,尔后目光轻扫过我。不过按照我一厢情愿的解释来说,我就属于他命理难逃的注定,是他缺口的USB,是他人生的天魔星。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每每都能成功地让他年少时不稳固的装酷破功,在他扫过我之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因是我哭的激动地时候控制不住滑下来的鼻涕……    哦,这糟糕的青春!    ·    “那后来呢”    我微微叹了口气:“后来?别跟我谈什么狗屁后来。”感受到喉咙里微微的干涩,我顺手摸了瓶矿泉水,然后一口气灌了一大半,“后来啊,我真的刷完了整套数学五三。”    段哲瑞像是被我的反应取悦:“你这么多年都被他吃的死死的,不会累吗?”    我想了一下:“当然会累啊,我又不是金刚芭比也不是猪猪侠,怎么可能会有不累的时候。”顿了顿,“可程北庭这个人吧,就像古娜拉黑暗之神一样……不好意思我串戏了。”    “但每次我觉得不行了真的要放弃了的时候,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又会情不自禁的想起未来。红军长征两万五都走过来了,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有志青年怎么能示弱,我还想和他一起建设美丽中国呢。”    意识到这个话题被我上升到了一种莫名的高度,我又灌了口水,然后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不过说白了,所有经得起敲打的执着,都是因为足够喜欢。”    一席语罢我对我自己这番惊天地泣鬼神感人至深的发言而感到热泪盈眶,然而段哲瑞只是愣了两秒,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尔后缓缓地拿起刚刚放在桌上的手机,难忍笑意地问:“兄弟,听清楚了吗?”    回应的是拖着尾音的慵懒声调:“这里满格信号,听不清才怪。”    霎时间天旋地转,刚喝下去的那一口水呛得我半身不遂。如果不是我已经咽下去了,我多么想把那口水花式喷到段哲瑞那满面笑容的脸上啊!    他又赶紧冲我道歉:“对不起啊筱筱,没经过你同意就自作主张了。不过你要相信我这绝对实在为你好,想让铁树开花总得使点不同寻常的野路子。”顿了顿,他马上又说,“不过听你这番话,我真的觉得你比以前成长很多。”    我急忙打住了他马上要开始的这番对我的表扬。我说朋友你什么都别说了,你要我脑内组织一下语言到时候碰面的时候好发表内心感言总结陈词,要不我装什么都没发生跟他聊一下目前的国际局势或者中美贸易战吧?    想了半天,我自暴自弃地像条鲶鱼一样从座位上滑了下去,说算了,还碰什么面啊,我觉得还是找个空旷的地方原地腾空爆炸比较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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