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过半,早朝方才结束,永乐宫里的宫人便忙活开了。    赵景宸自太极殿出来后便过来给母后请安。他年幼多病,有道士批命,言及冠前不得久住京城,否则恐生大病。母后同外公等本来不信,后来见他果真大小病不断,方知那道士所言不虚,没法子,只好狠了狠心,直接将他送到长灵山,与皇祖父相伴。    皇祖父深知宫里的明争暗斗,那些隐私手段,纵有人相护也还是防不胜防。因而这么多年,他只让赵景宸回过一次京城,且还是来去匆匆,将将逗留了半日。    之后长大了些,天南海北,四处都游历过,替皇祖父办了不少事。只京城仍不让他回,一直拖到了及冠之龄。    母子俩分别了这么多年,赵景宸如何能不知道母后对他的思念。往前不能回来,母后只能隔三差五地寄信寄东西过去,寥表关心;如今回来了,更是日日都想见到他。    无奈赵景宸已经及冠,朝中又未立太子,莫说在宫里住了,就连东宫也是住不成的。皇后想见儿子,也只有每日早晨请安的这一点时辰。    知道今儿有早朝,皇后早早地就叫人备下了早膳。    如今儿子过来了,便一心叫他多用些。赵景宸有心说自己之前用过,待看到母后脸上的希冀,忽然又闭了嘴,倾身坐了下来。    “尝尝,都是你喜欢的。”皇后笑着夹了一块糖蒸酥酪到儿子碗里,她记得小时候儿子最喜欢吃这个,每每发了脾气,或是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儿,只要拿着这个哄一哄,立马便喜笑颜开,雨过天晴了。    赵景宸尝了一口,顿时觉得满嘴里都是甜味,甜得有些发腻。    “好吃么?”    赵景宸嗯了一声,速度略快地将那块糖蒸酥酪咽了下去。    皇后想起昨儿儿子还去了一趟谢府,便问道:“你昨儿去谢家的时候,谢老太爷身子可还健朗?”    赵景宸啜了几口清茶,眼带笑意:“谢老太爷身子还不错,说话的声音都颇为洪亮。”    “可见到长安了?”    赵景宸迟疑少许,念及屏风后那个纤细的身影,眸色变深:“并未看见,谢家家规甚严,纵使有婚约在前,怕也还是不愿叫我见到人。”    皇后有点遗憾,不过她也是知道谢老太爷的规矩的。规矩是多了些,只是为人公正,且还十分溺爱这个生来带福的嫡长孙女。    “长安自小便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家里头的人护着些,宠着些,都不为过。当年谢家大老爷外出公干,回程时遇上了流匪,一连两个月都是杳无音信。偏偏长安一出生,山西那边便传来了消息,道是谢家大老爷平安归来,那流匪也被剿灭了干净。因这一役,山西一地再没有出过流匪伤人之事。你皇祖父正是见她生得可爱,又命中带福,这才给你俩定了亲事。”    这些话,赵景宸已经在他皇祖父那儿听了无数遍。不过这次回京,隔着屏风见到人之后,再听这话,便品出了许多不一样的味道来。    “从前你不在宫里的时候,我便常叫她过来。定了亲事,早晚都是咱们家的人。见了她,便等于见了你。”    皇后对谢长安,也有些移情作用,但不可否认,谢长安本身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即便两人没婚约,皇后也愿意常招她进宫来:“她是个好孩子,相貌自不必说,满京城里我还找不到一个可以和她并肩的。至于性子,那就更好了,处处合我心意。只有一点,她素来软和了些,或是太过乖巧,日后相处时你可不能欺负了她。”    赵景宸静静地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方才道:“母后放心,我会待她好的。”    声音还是一惯的清冷,饶是如此,皇后也从里头听出了一点儿暖意。    “难为你竟然不埋怨我太疼她。”皇后打趣了一句。    她见儿子一直怎么说话,料想他是因为没看到人心中不高兴,略思索了一会儿,皇后便笑道:“得了,你也不用太着急。后天若是得空,我便寻他过来。谢老太爷忽然护着人,可也不能护到永乐宫里来。再者,我想着谢家大抵也是愿意看到你们俩多磨合磨合的。这样,你瞧着如何?”    赵景宸知道这是母后的一片慈母之心,遂道:“母后说如何便是如何。”    皇后听了更觉欢喜。    赵景宸用完了早膳,又坐了片刻,方才离了永乐宫。    毕竟已经离得久了,这皇宫,他本是一处都不熟悉,只母后宫里还稍微有些印象。这几日走得多了,宫里条条道道才觉得明朗了一些。便是没有宫人领着,也不会感觉陌生了。    才走过一条长道,忽然迎面碰上了一行人。    赵景宸负手而立,云淡风轻,他身边的全安却挤了挤眉,低声嗤笑:“这不是四殿下和二公主么?”    全安站地笔直的,可看着四皇子和二公主时,眼神却是隐晦地鄙夷。    这对兄妹俩都是陈贵妃所出。赵景宸不在京城,可他身边的人不是镇国公府出来的,便是皇祖父给他的,京城里的消息,数他们最灵通。譬如全安,便是太上皇,如今的玄德大师送到赵景宸身边的。    全安也是个忠心的,跟了赵景宸之后便一心为主。他知道殿下对许多东西都不大在意,可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看着却觉得生气。    宫里从来不乏皇子公主,在殿下之前,尚有两个皇子,其后便是陈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再后,还有四个未成年的皇子。至于公主,更是有十来个。不过这里头,能叫他父皇上心的,着实没几个。其中,尤以陈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和二公主所受圣眷最浓。全安正是因为这点,兼之那二公主平素对他们殿下颇为不敬,又自视甚高,这才彻底厌上了这对兄妹俩。    赵景宸见到了他们,那兄妹俩自然也看到了他。    赵景瑜正要上前说些话,旁边的二公主却不乐意了,愣是不想往那边挪半点步子。    她讨厌皇后,自然也不喜欢这个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的三皇兄。    赵景瑜面露不悦,可是也不能放着赵景宸的面说自己皇妹有什么不好,最后只停下了步子,远远地朝着赵景宸点头示意,以示招呼。    赵景宸淡淡地点了点头,较之前多了些许漠然。    全安莫名地裹了裹衣裳。    赵景瑜站在原地看着赵景宸离开。他一直都有听说这位皇兄,只是没想到,他竟回来得这么快。宫中唯一的嫡长子,虽久不在京城,可深得太上皇喜爱,背后又有镇国公府相护,着实棘手。    “得意个什么劲儿。”二公主抬了抬下巴,轻蔑地看着不远处的背影,“不过就是个嫡出的。”    虽说祖宗规矩是立嫡不立长,可历朝历代,真正是嫡长子上位的又有哪些?生在皇家,所谓的嫡庶长次,哪里有那般重要。    赵景瑜转过身看着她,目光里透着警告:“母妃说的谨言慎行,你竟一点都不记得?”    “说一句也不行啊。”到底还是怕这个亲兄长的,二公主只嘀咕了一句,便再没有多说一句,乖乖地跟着人走了。    那头的全安隔了老远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走了,不由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嘁,德行!    自认为瞪了他们一眼后,全安又看了他们殿下一眼,却见殿下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为方才的事而不虞。    “殿下……”    全安正想说话,不料赵景宸忽然侧身瞥了他一眼:“休要多话。”    全安果断捂住了嘴巴。得了,他闭嘴。    ……    皇后既答应了儿子要将谢家大姑娘给邀到宫里来,当天便下了帖子,道是两日后会在永安宫设下小宴,请宋氏同谢长安一道进宫。    帖子递到宋氏手中的时候,谢源正好也下衙回府。    瞧见了那帖子,谢源暂时忘了宋氏尚在同自己冷战,忍不住凑过去抱怨了一声:“设得这小宴,也不知是为了皇后娘娘,还是为了三殿下。”    宋氏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心里还有气,什么话都不想同他说。    谢源被她看得顿觉尴尬,这才记起了前事,老脸一红。这两日,正院的下人无一不是埋头做事,不敢有半点喧闹,所顾虑的还是怕惹恼了宋氏?    可谢源亦知,宋氏气得一直都是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也舍不下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服软,遂干巴巴地坐在宋氏身边,许久不曾挪动身子。宋氏见他不动,气他嘴拙,自己也不动。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气氛看着古怪得紧。    一刻钟后,宋氏身边的张妈妈走了进来,见老爷夫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块,颇觉稀罕。    “老爷,夫人,大姑娘和三姑娘过来问安了。”    谢源立马送了一口气,看向宋氏。    宋氏抬起了头:“还不快将大姑娘请过来。”    张妈妈立即会意,立马下去请人。若是平时,哪里又要这么麻烦呢,直接请姑娘进来便是了。可是今儿不同,外头还跟着一位三姑娘。    当日宋氏发火,是关押了三姑娘,可后来也查出来了,三姑娘并不知晓此事。既不知,便是无辜的。宋氏纵然迁怒,也没有罚地太过,只将三姑娘禁了三个月的足。至于这晨昏定省,是三姑娘自个儿愿意过来的。她愿意来,旁人也不好拦着,毕竟这可是尽孝的礼节。    张妈妈见两位姑娘同时过来,自个儿不能做主,这才前来请示。    不多时,张妈妈便掀开帘子,领着人进来。谢长安见到谢源坐在上头,心里想着时辰,一时间连行礼也忘记了。    谢源见她想得入神,笑着问了一句:“长安在想什么?”    谢长安募得回神,朝两人行了一礼,慢慢道:“在想爹的衣裳怎么到现在还未换,明明已经回来好些时候了。”    她爹每日回府的时辰都比较固定,若今儿还和之前一样的话,她爹回来已经有两刻钟之久了。到现在还没换衣裳,仍旧穿着官服,才叫谢长安想不通。    宋氏一怔,想到方才两个人傻兮兮地干坐着,脸上一热,赶紧冲着下面的丫鬟道:“这些没眼色的,只知道干站着,这么久了还不过来老爷换衣裳!”    “罢了,我自己来。”    还自己来?宋氏白了他一眼,直接起了身,将人拉到里间。    宋氏身边的大丫鬟锦溪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只当没瞧见方才发生的事,笑道:“姑娘先坐下,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谢长安乖乖坐下,挑了一块点心慢慢地啃着。还没过一会儿,宋氏又从里头出来,后面跟着穿了一身便服的谢源。    见到女儿,夫妻两个还有些不好意思。年纪都这么大了,结果还叫当小辈的看了笑话。    宋氏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方才皇后娘娘下了帖子,说后日在宫中设宴,请我们前去小聚。”    “后日么?那我明日挑一挑衣裳。”皇后对她一直很不错,将心比心,谢长安也将皇后当成长辈,每逢年节,都会进宫拜见。    宋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忽然道:“这回进宫,必定是能看见三殿下的。到时候你也不必太害羞,左右是有婚约在那儿的。”    谢长安想到那双淡笑的眸子,心里又是一阵打鼓。    她是见过三殿下的,可是三殿下却还没有见过她呢,谢长安想着那人,缠了缠手指头,心里忽然生了些许期待。    谢源见女儿如此形态,心里堵堵的,女儿当真大了。偏偏还是府里的第一个姑娘,底下还有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妹妹,拖不得,不能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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