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谢慧猛地立起身,那本旧书从膝上划过,直接落到了地上。    芸香知道姑娘是有多惦记韩姨娘的,自然不敢拿这件事儿作假,是以忙安抚道:“姑娘别急,奴婢是真的打听到了消息,韩姨娘还没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芸香犹豫了一会儿:“只不过,日子过得苦了一些。”    芸香不敢说什么重话,生怕姑娘听了会多想,“姑娘也知道,姨娘在府里过得日子并不差。这猛然一到外头,吃的用的都是俗物,身上也没有什么体己,自然要吃不少苦头的。”    谢慧听着,心中揪成了一团,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之后,十分越发忧心,只道:“姨娘没银子,我这儿还有。”    她记得她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金银,从来也没怎么用过,统统放在房间的柜子里头,便道:“我去取来,你再托人交给姨娘好了。她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个帮衬,再短了银子使,岂不是谁人都能欺负她?”    芸香一把拉住了人,欲言又止。    谢慧不解地望着她,心中渐生疑窦。    “便是有银子,咱们没权没势,仍旧谁人都能欺负。”芸香不得已,方才将话摊开了说,如若不然,只怕姑娘还是不死心,“姑娘,奴婢能打听到姨娘的消息,还是多亏了旧年间的一位邻家兄长,如若不然,哪里能找到门路呢。本就不是多好的关系,再没有还叫人捎去银子的道理。倒也不是给不起报酬,只是……这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一个不好,连那送银子的都会被牵连进去。到头来,只会是白费功夫,便是咱们这边,被发现了也未必落得个好。”    谢慧看着她,一颗心猛地往下直坠。    芸香不忍,却还继续道:“奴婢是为了安姑娘的心才去打听的。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姨娘是被发卖了,不是被撵出去的。那些人牙子都如人精一般,主子家是什么个态度,便知道要将人往哪儿卖。”    谢慧脸色陡然沉下来。    芸香知她误会了,呸了一声转口道:“姑娘想岔了,万不会往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卖的。姨娘好歹是老夫人许给老爷的,且老太爷还在,夫人哪里能不顾忌着呢。所去的,不过是贫苦些的庄子里头作劳力罢了。”    日日劳作,与那些穷乡僻壤里头的农妇没什么两样,不,或许还比不得。    芸香想到那人同自己说的话,只觉得韩姨娘如今过得日子,只怕是与那吃糠咽草的牲口无异了。那帮人,根本不把人当人使。姨娘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哪里能受得住这些?只是这些内情,她知道也就罢了,姑娘若是知道,指不定会怎么伤心呢。    谢慧脚跟一软,坐在了榻上。她知道,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拎不清自己的分量了。芸香所言,她也早有预料,以夫人那护犊子的个性,伤了谢长安,如何会叫她姨娘好过。    好好的人,指不定已经被磋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了。谢慧捏紧了拳头,双目松怔。    “姑娘,天无绝人之路,再不好,人总归还在的。若以后姑娘您出人头地了,姨娘自然能回来。”    芸香见不得姑娘这模样,在边上费心劝说道:“姑娘,咱们府里这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夫人一贯瞧不上咱们,若您再不争,可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谢慧讥笑道:“争,跟谁争?这么争?”    她连姨娘都输掉了。    芸香去边上斟了一盏清茶,塞到姑娘手里:“奴婢回来时听说,后日是成安公寿辰。”    谢慧眼睛微动。    “夫人虽不能指望,可老爷那儿,兴许会能求一求,需知,事在人为。”    谢慧抿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绪。芸香的话,未必没有几分道理。父亲对姨娘再不好,对她,总还是存着几分亲近的。    谢慧清楚地记得,以往老夫人在时,一切都好,老夫人看重姨娘,也时常叫她去身边玩闹。父亲因为老夫人,也会隔三差五地来她们母女俩的院子里小坐。即便不怎么说话,少时便走了,可对于谢慧来说,这已经是记忆里难得地父女时光了。    所有的不幸都是从老夫人去世之后开始的。孝期过后,父亲便再也没有踏进过她们的院子。    原本就安静的院子,更显落寂了。    谢慧曾经远远地看过父亲同谢长安相处时的情景,父慈子孝,真是叫人欣羡。许多时候谢慧都觉得,自己的父亲,或许是从谢长安那里偷来的。可凭什么,明明她也是谢家的姑娘,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她谢长安就能处处踩着她一头。    晌午过后,谢慧叫芸香前去捎个话,她不便出门,芸香却可以。    芸香一心为谢慧着想,事事上心。当日晚间送了银子打通了关系,递了话给书房的小厮,让他千万同老爷多说两句。做完了事儿,芸香便立马回去复命了。    谢慧也不知这次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可是,她内心深处总还是期待的。    但愿父亲还能看得到她……    毕竟,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啊。    两日后,成安公寿宴,京城里但凡数得上名头的,无一不携儿带女,亲自登门恭贺。成国公府是徒有其表,可是这满朝文武,谁也不能不给皇上面子不是?    一整上午,成国公府都广开正门,往来宾客如云,恭贺声不断。能进便罢,不能进的,人虽不在,谢礼也得托人送去。    谢长安跟着父母和二叔被迎进了府门,到岔路处便分开了,父亲二叔去了前院,谢长安只随宋氏去了后院的宴席处。    说来,昨儿谢珍不知从哪儿得了主意,非拗着性子要带谢延下水逮鱼吃。    谢延才几岁,正是最是喜欢玩水的年纪。一整个下午,鱼没逮着,那池塘却被两人搅和得天翻地覆。理所当然的,这姐弟俩一回院便得了叔叔赏的一顿戒尺,夜里又着了凉,如今双双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婶娘虽恨他们不省心,可仍做不到闭眼不管,只好推了成安公府之行,一心在家里照看着。    谢长安跟在宋氏后头,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漏了馅儿。到时候,丢得可不是她的脸,而是整个谢家的脸了。    她倒恨不得和谢珍一样,直接一病不起,好推脱不来。    旁边的宋氏见女儿眉头深锁,瞧着跟个病美人似的,伸手拍了她一把。    谢长安一愣,便听她说:“精神点儿,别老是愁着脸,又不是昨儿没睡好。”    谢长安听话得努力了一番,对着宋氏憨憨地笑了一下。    宋氏哭笑不得:“罢了,你随意吧。”    谢长安吐了一口气。    “往常我叫你随我一道出门会客,你总躲懒,宁愿在府里养花看书也不愿意出去,现在好了,一出来就露怯。”宋氏话里嫌弃,可也不乏疼爱。    女儿再怎么不好,在宋氏眼里,也是个宝贝。    谢长安有口难言,她是露怯了,却不是因为甚少出门,而是因为后面那条不知道什么就会出现的尾巴,这可真是提心吊胆。但愿今儿一切都平安,谢长安摸着手上的佛串,心中默念。    母女俩绕过月湖,缓缓往后院走去。    湖边的竹林处,赵景宸被成国公府的管事领着往前头走。    母女俩未曾注意到这边的几个人,赵景宸却一眼就注意他未婚妻。    低头看了一眼藏在袖子里的珊瑚手串,赵景宸忽然觉得旁边的人都有些多余,若是没有这些人,该会好许多。    赵景宸一阵遗憾。    管事忽然转过身,恭敬道:“殿下,这边走。”    他指了指右边的路。    赵景宸收回视线,缓缓点了点头:“走吧。”    罢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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