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冬。 天空飘下细碎雪花,夹着冰,一粒一粒铺了满地。 三月初的北方还很冷,距离光腿穿裙子的季节还有三四个月。今日又逢雨夹雪,气温骤降,穿得多点总是没错的。 这天周末,步行街的客流高峰期来得早一些,卖糖葫芦的,烤肉串的,生意大火,食客排起了长龙。 香味四溢的美食小巷有一女子排众而出,吸走所有人的注意,糖葫芦,烤肉串都来不及拿了。 女子身着白色浴袍,脚上一双白拖鞋,像是刚从某个酒店里出来的。 她好像一点也不冷似的,驻足在巷口,像个孩子一样伸手接着雪花,不时还往天上看,一副没见过雪的模样。 不需多久,她的长发染了白,眉毛,睫毛也都坠上了白色的小珍珠。好似这件事情有些趣味,她兴致颇好,在雪地里转圈。 都说这是个看脸的世界,或许真是有些道理的。因为长得美,做出此等不合常理的事情也没人笑话她,看热闹的还以为是哪个剧组在拍影视剧。机会难得,不少人拿出手机,记录这个稀罕片段,估计能拿不少个赞。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破坏了整个场面。 “我的儿子,有人抢我儿子!来人啊!快来人帮帮我啊!求求你们啊!我的儿子……” 巷口饺子馆冲出来一个妇女,跑得太快,干脆从楼梯台阶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追出去。 行人纷纷注目,没分辩仔细反倒给那抱孩子狂跑的恶人让出条路。孩子哇哇大哭,只见那人将要跑远。 孩子妈一路狂奔,发疯了一般。 好心人纷纷苏醒,逐渐成群,扔下糖葫芦、烤肉串追了出去。 巷口接雪花的女子也不见了。 此刻她冲在追凶前线,速度奇快,不需多时就将那抢孩子的恶人逼进一个死胡同,三两下将人拿住,狠狠踩在脚底下。 人,贩,子摔了个狗吃屎,门牙磕掉了一颗。要命,他居然被一个弱女子踩住,一动不能动,只能乌龟状费劲地扭头,争取拿出最吓人的表情恐吓那个不知死活的女雷锋。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多管闲——” 话都没能说完,女雷锋一脚踢了他下巴,另一颗门牙也俏皮地跳了出来。 他仍旧扭着脑袋,说话漏风,威风丝毫不在,“有毛病吧,怎么能随便打人啊?你谁啊你?” 生怕再挨上一脚,他的五官都拧在一起了,好像这样能有效保护他的眼睛,鼻子和牙齿。 吓了好半天,没动静,后背上的力量反而松动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人,贩,子趁机爬起来,还没等站直溜,又被一群人给摁倒了。 正义的大军及时赶来,孩子妈从人群中冲出,一把扑向儿子,死死抱住。孩子吓坏了,只知道哭。 事态终于得到了控制,热心群众把目光转向那位奇女子。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有人靠近与她讲话她才像受惊了一样退到墙角。 被一群好心人围住,她却好像怕了,一直往后退。 孩子妈噗通跪倒开始磕头,又吓了她一跳,“谢谢妹妹,谢谢你救了我儿子,要是没有你,我这一辈子就完了,谢谢妹妹,谢谢!” 群众默默看着那位躲在墙角的女子,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孩子妈也忘了站起来,只跪着瞧。 “是个傻子?” “不像啊!” “正常人谁大冬天穿这么少?” “怎么回事到底?” “不是吓傻的吧?” “有人报警了,等警察来了就知道了。” “那她也不能就这么冻着呀!穿这么少,鞋都没了,多凉啊!” 又一好心女孩站出来,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帽子,围巾都给她捂好。她还是怕,总是往后躲。女孩一再对她微笑,“你别怕,我们都是好人。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吗,我们可以送你回家。” 女子茫然地看着她,摇头。 这是什么情况? “你别怕,你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还是不知道家住哪里?” 女子还是摇头。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真是傻子啊?” “白瞎了这么好的姑娘。” “多漂亮个人啊!” “陈老师!” 听见这个声音,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一个穿黑棉袄的大叔赶过来,自行车都没来得及停好,他一松手就倒了。 “陈老师,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大叔微微张着双臂,震惊又无措。 “你认识她?”好心女孩挡在前面。 “认识啊,我们学校老师。” 女子并未应答,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女子身上。 她从墙角蹭出来,往前走。街对面有一栋大厦,墙体像镜子似的把每个人都装了进去。女子慢慢走过去,围巾,外套全都掉了。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抬起手,摸自己的脸。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她缓缓转身,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 话没说完,她就软绵绵地倒进了雪地里。 * * 才下了雪,莲花乡的路更不好走了。村干部费了些力气才都聚到了莲花小学校长办公室。 学校和村里的领导能来的都来了,一群人端着茶水犯难。 有人说:“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这个陈老师是留不住了,一个睡一觉就没了记忆的人还怎么用啊?” “是啊,咱们这本来就困难,总不能再弄一个更困难的回来照顾。她应该去医院,留在这不合适。” “那她走了,谁来教?” “她就是不走,她也教不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还教什么?这不开玩笑么?” 校长沉着脸,始终没什么话。 要说失忆这种事,只在电视剧里看过。没见过。谁晓得这么离奇。 气氛愈发沉重。 静了好一会儿,有人来敲门,“校长,陈香陈老师家属来了。” 终于来人了。 校长盖上茶杯,起身迎接。 陈老师的家属没人见过,电话里声音很年轻,本人也的确很年轻。 他一个人来的,身上什么也没带,想来是一时着急什么也没准备。 校长与他深沉握手,“你就是陈老师家属?” 家属点头,“陈锐柯,电话里我们聊过。她在哪里?” 校长叹口气,“在宿舍,我带你过去。” 校长和村干部陪同,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了一番。家属陈锐柯什么也不讲,好像也不太意外。 一行人来到一排砖房前头,有间房门开着。陈锐柯冲在最前头。陈香刚好出门,兄妹俩就这样见面了。 陈香可能被这阵仗吓着了,退回屋里,露出茫然惊慌的表情。 校长站出来,“陈老师别怕,我是李校长,把你带回来的那个,你还问我几点了。” 陈香看着他,又看看其他人,“你们要干什么?” 校长才想说话,被家属陈锐柯阻拦,他走上前,“阿香。” 陈香看着他,退了一步。陈锐柯停下脚步,两手张开,表示自己没乱动。 “我们都在这儿,陈老师你别怕,你好好看看,这是谁?” 校长试着引导她的记忆,希望出现奇迹,但并没有。 校长继续努力:“你再看看,这人你一定认识啊!” 陈香还是盯着他看,没什么反应。 兄妹俩互相看了一会儿,哥哥说:“阿香,是我!我是哥哥。” “……哥哥?”她的眼神变了,戒备少了几分。 “阿香,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家。” 陈香还是看着他,眼眶红了。 “别哭,我来接你回家了。”陈锐柯抱住她。 陈香的眼泪埋进他的上衣口袋。 她哭得发抖,“……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什么都忘了。我这是怎么了?我害怕!” 陈锐柯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别怕,什么也不用怕。我们回家。” 陈香再也支撑不住脆弱的自己,趴在陈锐柯怀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莲花小学住宿条件差,房门都是漏风的木头勉强遮盖的。之前知道条件差,但没想到能差成这样。陈锐柯靠着矮矮的门框,只能斜靠,站直了顶脑袋。 陈香送来一杯热水,用九十年代常见的茶缸装的,陈锐柯双手接过,“谢谢。” 陈香没回答。 陈锐柯仔细看了看茶缸图案,梅花,是过去常见的款式。 余光里,陈香又在看他。他一看过去,她就转向一边。 炉子上重新烧了一壶水。看来她的潜意识还能帮她完成一些日常工作。 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双手靠近火炉取暖,眼睛不时往这里看上几眼。陈锐柯也搬了个小凳子坐过去。 确定他没把凳子坐坏,陈香肩膀松下来,继续烤火。 陈锐柯已经把这房子能堵的窟窿都堵了。他把外套脱下来给陈香披上。 “你不冷吗?”陈香问。 “我不怕冷。” 他看着她,也学她张开双手烤火,“怎么总看我?” 她答得有些迟疑,“……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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