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昭目瞪口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忙慌乱地解释。 “无妨。”郭嘉笑了笑,“酗酒伤身,这本是连孩童都懂的道理。” 莫黎昭咬了咬牙:“即使是那样,也不能停下来?” 郭嘉凝视着她:“人生中总有些事是无法停下的,即使明知继续做下去会死,也不得不做。正如天底下没有不嗜酒如命的酒鬼。饮酒就像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旦停下,生命便在某种程度上死亡了。你可明白?” 莫黎昭叹了口气:“我明白。” 青衫男子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笑得云淡风轻:“明白就好。只要能在尚有生命时活得开心,死又何妨?”说到一半,他的眼神忽暗淡下来,“不过,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太任性,我真恐对不起孟德兄……” “曹司空?” “在我有生之年,恐怕无法见他一统江山,君临天下。”郭嘉长叹一声,转身拿了另一杯酒递给莫黎昭,“可愿意陪我喝一杯?”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酒杯:“你对曹司空这么有信心?” “如今汉室倾颓,诸侯割据。北方袁绍、东方吕布、南方刘表以及其他各路诸侯,虽看似强大,雄踞一方,但对孟德兄而言不过皆是草芥。”郭嘉的语气终于略有起伏,“在我看来,能够平息纷乱一统四海者,天下非孟德兄莫属。” 果然郭奉孝不仅是曹操的好谋臣,更是他的好知己啊……她只得暗叹,可你怎知数十年后,孙权凭父兄累积的家业虎踞江东,励精图治,终使吴国成为三国中寿命最长的国家?你又怎会知昭烈帝刘玄德从织席贩履起步,经过多少颠沛流离,攻克了荆、益二州与汉中,最终建蜀称帝? 郭嘉纵然是天生鬼才,可面对世事的变迁,也终有料不中的地方吧…… 她望着青衫男子,只觉得他握着酒杯的手是那样清瘦,他与曹操本是知己,相互陪伴征战十余年,只可惜世事无常,先于其主离世。终使那年赤壁,曹孟德于败军之中不住悲叹“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江山如故,只叹英雄末路! “……郭奉孝,”莫黎昭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怎地,她不由自主地举起自己那杯酒,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郭嘉一愣。 “黎昭,谢谢你。”一抹清浅的微笑绽开在青衫男子嘴角,说罢,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莫黎昭也随之饮下。 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涌遍全身,辣得她流出了眼泪。 与此同时,南昌。 南昌是豫章郡的治所,亦是诸葛玄的太守府所在地。诸葛亮来到府门前,下了马,立刻有身穿灰衣的仆役迎了上去,深深施礼:“亮公子。” 诸葛玄膝下并无子女,自从兄长诸葛珪去世后,便把兄长的三个儿子都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并视如己出。此时,诸葛玄的长侄诸葛瑾去了江东求学,府里只剩下诸葛亮和诸葛均两兄弟。 诸葛亮点了点头,却见那仆役面色有些难看,便道:“怎么了?” 仆役支支吾吾:“诸葛太守……病了。” “什么?”诸葛亮闻言一惊。 叔父在他去彭泽前还好好的,怎么他一回来,好端端地就病了? 当下道:“带我去看。” 仆役急忙把诸葛亮引进府内诸葛玄的房间。 诸葛亮一进屋,便看见叔父诸葛玄正躺在床榻上,身边站着府里的仆役成福,成福手里端着碗药。 “叔父!” 诸葛亮两三步来到床榻边,只见诸葛玄双眼暗淡无光,面色苍白,脸色的皱纹深似刀刻,转眼间就像老了十岁。 弟弟诸葛均正跪在旁边哭,粉嫩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诸葛亮暗暗叹息,他不仅担心诸葛玄的身体,更重要的是豫章现在正在打仗,抵御朱皓还要靠他叔父。如今诸葛玄病了,豫章恐怕会很难守…… “亮儿回来了啊。” 诸葛玄伸出干瘦的手,颤颤地想握住诸葛亮,诸葛亮急忙握住他:“叔父,您怎会病成这样?” “最近天凉,太守受了风寒。”成福在一旁躬身答道。 风寒?诸葛亮皱了皱眉,叔父是常年征战在外的人,身子锻炼得非常结实,怎会因受了风寒就卧床不起? 他刚想到这里,却听诸葛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成福忙把药送到诸葛玄嘴边。 “太守,喝药了。” 诸葛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这药太苦,我喝不下去。” “太守,良药苦口啊。”成福劝着,最终还是让他喝下那碗药。 诸葛玄喝完,脸上痛苦之色却更浓,成福见了不禁跪下来悲声道:“太守,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说罢,眼中竟流下泪来。 这成福本是西城县的难民,自朱皓兵发豫章以来,西城县最先失守,一些难民逃到了南昌,诸葛玄就收养了他们,让他们在府里做事,成福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家人全部死于战争,若非诸葛玄,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因此他对诸葛玄一直感激不尽,情谊极为深厚。 诸葛玄喝了药,长出一口气,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要跟亮儿单独说几句话。” 见此,成福和诸葛均便全部退了下去。 只听诸葛玄缓缓道:“亮儿,我病重的这段时间,南昌的军政大权,就交给你了。” 诸葛亮一惊,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诸葛玄深深看着他道:“从现在起,你暂代太守,替我好好看管豫章,千万不能让朱皓,攻下咱们的土地!” 少年垂下头,半晌道:“诺。” “攻打彭泽的事,你策划得怎么样了?” “叔父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攻取彭泽的计策,后天就会出兵,建昌的李县尉已经答应做我们的接应。” 说罢,他便把昨夜和李坤在树林中商量的计划告诉了诸葛玄。 诸葛玄听罢放下心来,一字一句地叮嘱道:“彭泽是朱皓的屯兵重地,攻下了,我们和朱皓的这场仗胜算便会很大。务必要竭尽全力,攻下彭泽!” 两日后。 莫黎昭醒来后,来到大厅,却发现厅里不见了平日郭嘉饮酒的身影,空旷的房里只有李坤一个人。 “郭祭酒呢?” “说是曹司空准备兵伐宛城,召了奉孝回去。因此,他来不及和你道别便走了。”李坤道。 宛城……莫不是建安二年曹操和张绣的宛城之战?莫黎昭暗暗想着,点了点头,因记挂着今日是和诸葛亮约定接应他的日子,便也没再说其他什么。 按约定,诸葛亮将在今日酉时虚攻鄱阳,而李坤他们从建昌赶到鄱阳接应,怎么也需要两个时辰,而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午时就需起兵。不想一个时辰后,李坤仍不紧不慢地坐在桌案前。 见李坤没有要点兵的意思,莫黎昭忍不住提醒他:“李县尉,我们曾和诸葛亮约定好,今天去鄱阳接应他。” 李坤淡淡地“嗯”了一声,却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啜着。 莫黎昭咳了一声:“李县尉?” 李坤这才缓缓抬眼看她,道:“不去了。” 莫黎昭瞪大眼睛:“不去了?” “朱皓来势凶猛,若去接应,必定又是损兵折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去为好。” 莫黎昭马上就明白,李坤这是想保存实力,她缓了口气,道:“可是您答应了他,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你不懂。”李坤看了她一眼,“朱皓的兵马人数据说是我们的两倍,万万不可力敌,现在正是我们保存实力的时候,若我们这一仗把兵用光了,下一次朱皓来攻我建昌,我们拿什么抵敌?” “可是若南昌受损,建昌也将难逃危机,县尉难道不懂唇亡齿寒之理?” 李坤没想到莫黎昭敢顶撞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为了那小子白白折损我的兵力,我不愿。” 闻言,莫黎昭一口气噎在嗓子。她想去接应诸葛亮,不仅是因为他们答应过他,更是因为他曾经救过她,那晚在彭泽县府,诸葛亮在危机时刻拉着她夺窗而出,又在坠下围墙时作了她的垫背,护着她免遭伤害。如今他也许有危险,她怎能视而不顾。 可李坤偏偏为了保存实力而不肯出兵! 莫黎昭一急,不由得硬了语气,提高声音道:“为保存实力就不顾他人的安危,您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李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喝:“黎昭,你这是在和我说话?” 莫黎昭一震,这才发觉是自己莽撞了,垂了垂眸,仍直视着李坤:“对不起,李县尉,诸葛亮曾对我有恩,我不能不去接应他。” 忽然,莫黎昭抬起头,猛地抓起李坤桌上的兵符:“李县尉,兵符先借黎昭一用。” 李坤一惊,没反应过来莫黎昭突然的这一手,下一刻,莫黎昭已经揣着兵符奔出了房门。 “黎昭!” 李坤在身后大喊:“把兵符放下!” 莫黎昭没理会,怀揣着兵符直奔府门,见李坤的马正被拴在门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骑了上去,猛地扬起鞭:“驾!”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就载着莫黎昭飞奔起来。她坐在马上,脑中念头转得飞快:现在是未时,先去军营调兵,再赶到鄱阳,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怎么说也得傍晚了,希望诸葛亮还能支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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