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刹那间，山谷两侧火光乍起，一颗颗燃烧的树木从山上滚了下来，火焰沾染上山坡的树丛，很快点燃了整个山谷。凡是树叶扫过之处，皆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伴随着带火的巨树轰然砸向谷底，山谷中传来一声声惨叫。莫黎昭勒住受惊的坐骑，按下心跳望去。　　山谷里果然有敌军！　　“起火了！大家不要慌，按序出去！”这时谷中传来大喝，想必是敌军的指挥官。　　但此情急之下，人人都想保命，谁能听得进去？所有士卒一齐猛地往外冲，狭窄的谷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被困在火里的马儿受了惊，拼命将身上的骑手甩下来，踩在人们身上冲了出去。　　一时间，咳嗽声，哭叫声，马嘶声，马蹄声不绝于耳。敌军们或葬身火焰之中，或死于马蹄之下，自相践踏者更是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拼命拍打着身上的火焰，刚走几步，却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等到山谷里完全安静下来，张严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一队人马紧随其后。　　莫黎昭则站在原地，陷入了深思。　　这里究竟为什么会有敌军？难道朱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知了王页的计谋，从而特意埋伏在这里？　　“王页！”　　正在这时，张严的惊呼声打断了莫黎昭的思绪。一听这个名字，莫黎昭赶紧一抖缰绳，催马奔进了山谷。　　山谷里横尸遍地，令人心悸，几处地方仍有不断上蹿的火焰，树木烧焦的味道更是呛得她连连咳嗽。在滚滚浓烟中，她勉强看见张严正背对着她，蹲在前面不远处。　　莫黎昭赶紧走到他身旁。　　张严正在检查他面前的一具尸首，尸首留着大胡子，身材魁梧，赫然正是王页。　　“王将军！”莫黎昭大惊，跪了下来，不断摇晃着他的身子，“王将军，你醒醒……”　　“没用的，他在我们放火前就已经死了，致命伤是心脏处这一剑。”张严指给莫黎昭看。　　莫黎昭眼里噙着泪，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过了好半天才道：“这么说，这里果然事先埋伏着敌军？”　　“应该没错。”张严叫人把己方士卒的尸首都找了出来，排列在莫黎昭眼前，“你看，咱们的将士们身上虽有几处烧伤，但更致命的，则是刀剑伤。而敌军的尸首则大部分都是烧伤，刀剑伤却很少，这正说明，王页一行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们杀害了。”　　“可是朱皓的军队不是全都退守在城里吗？为什么会在这山谷中出现？”莫黎昭心中浮起疑惑。　　张严也想不通这点，他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忽见到角落里有人斜靠着山壁喘息，竟是一个尚有生息的敌方士兵。　　“喂，你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张严抽出长剑指着他。　　那敌方士卒看着张严剑尖泛着的冷冽光芒，吓得冷汗涔涔：“我，我们本是在这里接应李洪和张毅的……”　　“什么？”张严全身猛地一震。莫黎昭闻言也是一惊。　　接应李洪和张毅？　　可是张毅那时候并没有对他们说过山谷中会有人接应！　　莫黎昭眼神渐凝。　　想必张毅自知难逃一死，就对他们留了一手。　　原来如此。　　“那王页是你们杀的？”张严又问。　　“是的……我们原本一直等在这山谷中，见来得不是李洪，而是王页，我们就埋伏好，趁他们经过这里时把他们杀了……”　　张严冷哼一声，手起刀落，这小卒还没来得及说完，人头便滚落在地上。　　这次莫黎昭没有阻拦。　　正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马蹄踏在地上的震动声。　　己方一个斥候跑到莫黎昭跟前，颤声禀报：“朱皓的追兵来了……”　　斥候话音刚落，莫黎昭便听见山谷外刀兵器械碰撞的声音，她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再看王页一眼，就霍然站起身，跨上坐骑。　　张严早就骑马冲了出去。　　山谷外，双方已混战成一片。　　正在两边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南面却又赶来了新的兵马，新的兵马加入了莫黎昭这一方，很快就将朱皓的人杀得节节败退。　　莫黎昭凝神望去，这些新来的军卒个个身穿南昌军铠，竟是自己人。　　视线尽头，是一杆迎风猎猎作响的红色中军旗，旗下有一抹熟悉的白色，少年正骑于战马之上，嘴角含笑，眉目飞扬。　　是诸葛亮！　　他回来了……　　只见诸葛亮在坐骑之上扬手轻喝，指挥调度，兵马便有序地加入战局，而他们每一次加入，都似乎直击在敌军最薄弱的地方，奇迹般冲散了敌军。　　很快，敌军再也支撑不住，向东逃败。　　莫黎昭猛地催马，向前奔去。　　　　诸葛亮本就在湖口与阻隔他的兵马对峙，见朱皓将那些兵马调回鄱阳，便猜到他许是要包夹莫黎昭的营地，于是赶紧前来营救。　　漫天的火光中，莫黎昭走到诸葛亮面前，后者见少女脸上俱是奔波的汗水，但眼眸明亮如星，盛意十足，终于放心下来。　　看到莫黎昭的眼角犹有泪痕，诸葛亮眸光一颤。　　“你哭了？”　　闻言，莫黎昭心里泛起酸涩，垂下眼眸，低声道：“王页将军……遇害了……”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伤，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方才在山谷中，她身边有着张严和一众士卒，身为主帅，她即使再难过也不得不忍着。但如今见到诸葛亮，她竟觉得莫名安心，就像终于有了依靠一样，于是，先前的悲痛便毫无阻拦地涌上心头，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诸葛亮站在莫黎昭身前，眼见泪水肆虐在她清丽姣好的脸庞上，心里一揪，他几乎是毫无犹豫地伸手，紧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纤细的手指被他握在手心里，他的心似乎也跳得快了起来。然而眼前的少女却似没有感觉般，只顾着流泪。　　只有莫黎昭自己知道，她不是完全在哭王页，还有她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种种坎坷与困惑。她在营地险些遇刺，后又被迫下令杀人……此刻，她总算找到机会发泄这些苦闷，将它们一股脑倾倒而尽。　　诸葛亮叹了口气，终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　　“没事了，有我在，想哭就哭吧。”　　少年的安慰如温柔的月光般轻拢着她，莫黎昭听到这句话，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怔了怔，抬头望向他。　　……　　默然无语。　　星光落在莫黎昭和诸葛亮身上，也洒向二人身后的军队，远方，烈火仍在静静燃烧，乱军之中，万物无声，唯有少女的低泣和微风的轻叹。　　　　翌日上午。　　鄱阳城传来情报，朱皓得知全军溃败，再无兵马，竟弃城而走。　　莫黎昭和诸葛亮接到消息，却全都疑惑起来。　　按理说，朱皓虽然昨晚经历了败仗，但城里还有些驻军，他大可以慢慢消耗，坚守不出，再怎么说也不必弃城。　　然而，他既已经逃走，莫黎昭和诸葛亮也只得放下心中的疑惑，前往了鄱阳。　　进城前，莫黎昭还担心是朱皓使诈，城中可能有埋伏，特意派斥候进去搜查。没想到，斥候回来报告说里面确实空荡荡的，毫无人烟。　　这座先前双方你来我往，苦苦争夺的城池，竟被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了。　　莫黎昭和诸葛亮刚踏进城门，突听后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只见一个灰衣人正骑着匹快马，拼命向城门狂奔。军队本是浩浩荡荡走在他前面，可这人竟慌不择路地冲了进去，将军队冲得向两边散开。　　直跑到诸葛亮身前，灰衣人竟然一下子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伏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他颤抖着抬起头，竟是太守府的仆役成福。　　“公子……诸葛太守病亡了！”　　　　诸葛亮在打马狂奔。　　莫黎昭紧跟在他身后，寒风在耳边呜呜地呼啸，刮在她脸上生疼。　　成福骑马跑在莫黎昭身边，由于先前跑了一趟，这可怜的仆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由于人数越多越行动不便，诸葛亮与莫黎昭只带了几个士卒回府，留张严镇守鄱阳。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看到了太守府的金柱大门，诸葛亮当先跳下马，莫黎昭紧随其后。　　太守府从外面看起来竟十分安静，没有了往日仆役们的进进出出，想必是都在屋里哭拜诸葛玄。　　诸葛亮和莫黎昭也没多想，便跨进了前门，成福躬身跟在二人身后，几个士卒则守在了大门外。　　刚走进正房，只听“砰”地一声，房门竟在二人身后关上了。　　“成福，你这是做什么？”诸葛亮转过身，见是成福关了门，不禁皱起眉。　　成福没有答话，脸上却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正在这时，莫黎昭不经意间抬起头，忽看见墙上的大匾额后面露出一个人影。　　竟有个灰衣人正藏在梁上的匾额后面，张弓搭箭！　　射手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莫黎昭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羽箭竟已朝着诸葛亮的心脏射了出去！　　莫黎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孔明，小心！”　　孔明。　　情急之下，她吐露的是心底对诸葛亮最真切的称呼。　　但此时尚未取字的诸葛亮并不知她是在叫他，何况，此刻他正转过身跟成福说话，根本没能注意！　　所有的动作只发生在一刹那。　　也不知怎么，莫黎昭毫无犹豫地上前一步，推开了诸葛亮。下一瞬，那只箭飞射而来，深深插进了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