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秦馨瞧着他凝固的脸，肌理中充斥着冰冷的愤怒。　　原就薄得似有还无的嘴唇，这时抿成了一条伤疤。　　　　他凭想象就把她吃过的苦在心里受了一遍，疼得要裂了。　　秦馨能感应到这份疼。他在她身上用心之深，有点超越她的预料。　　　　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么？　　“啪”一下点燃火花，将生命盛大地燃烧，豁出一切去爱一个人？　　这种事好像只有童话与诗歌里才有。　　但是现在，眼前这家伙好像真为她烧得不轻。　　　　“丹尼，没事的。”秦馨淡定地安慰他，“她逃我就不能逃吗？大不了我也逃，让她找不到！”　　这场战争将以敌我双方的逃逸而告终——如果能这样就好了！　　　　丹尼把食指竖到她嘴边，示意她噤声。视线越过她的头顶伸向身后。　　秦馨扭头一瞧……　　　　晕，原来屋里还有别人！　　老万和刘峰一直在冷眼旁观。　　　　两人都有一双食肉野兽的眼睛。穿着标准的黑衬衣，如两尊黑魆魆的泥雕矗在玄关，表情空洞。　　细看的话，眼底深处都闪烁着一丝捉到奸的秘密快乐。　　　　黄狗也来了，厌世地卧在他们脚边。这条吠声吓人的烈犬竟有一张娘娘腔到极致的脸。　　眼角下垂，嘴角也下垂，脸部光滑少毛，皱纹连成一张经典的妒妇面孔，严重颠覆了它那雄壮、阳刚的背影。　　　　秦馨幻灭不已：她居然被这样一只狗的吠声拖入死亡结界，受到幻觉的侵袭。　　真是脆弱得不可思议啊……　　　　这里还是西侧楼，一楼的小厅。　　薄薄一层灯光营造出影影绰绰的午夜气氛。　　　　她听不到任何心音。不管是人的，还是狗的。　　三次元外的旁白似乎关闭了。是失灵了吗？还是说……人一多就不奏效了？　　　　短暂又荒诞的沉默之后，丹尼开了腔引领局面，操着译制味的汉语说，“老万，如果我没记错，你好像是一位退役特警？”　　　　老万扬起一对凶顽的浓眉，“咋了？”　　“我要你立刻报警，申请警方的通缉令。”丹尼一脸冷峻，气势如银河帝国的大元帅，“全城通缉女佣杨乐儿，封锁机场、火车站一切出口。”　　“为啥？”老万似乎有点不驯。　　　　“她催眠四小姐，企图绑架勒索！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四小姐已经落入她的魔掌！”　　　　刘峰下巴微微一掉。　　　　秦馨眼睛疯狂闪屏，眨动不已。　　她家心腹的思路有点清奇......　　　　只是，老万是夫人梅再思的心腹，他能乖乖听从调遣吗？　　果然，老万听了号令，眼睛讥讽起来了，“我为什么要鸟你？啥时候大华夏警力归洋人指挥了？”　　　　秦馨睁大眼睛，“……”　　莫名想笑。　　　　丹尼抿了抿嘴，松开摸在她背上的手，以一种静谧、威武的步态走向老万。　　行走间，霸气飞溅。　　　　秦馨有点头疼……这时候该不会胸大无脑地展开一场斗殴吧？　　　　丹尼走过去，盘起胳膊，凝然不动：　　“你迅速行动！不要因个人恩怨贻误抓捕时机。不然，明天秦先生亲自致电上层，就一句话的事，我还要你这种三流资源？到时，你会因为无视四小姐的安全，立刻被驱出秦家的保镖团队！”　　　　他的语气平静，比怒气冲天的咆哮更显魄力。　　　　老万噎得一口气上不来，磨了磨牙，悻悻地拿起电话。“槽，这年头鬼子都成精了！”　　丹尼用沙哑又粗野的气流声发出警告，“再使用歧视性的低贱语言，我会再揍掉你几颗大牙！”　　　　原来两人干过架！秦馨明白了……　　看着充满专业精神、一派和谐的秦家保镖团队，私下里竟是这样的痞子风貌！　　　　老万的脖子梗得老粗，民族自尊心飙到头顶，眼睛顽抗地瞅着他，“操，你让老子去搞，是不是报假案？老子虽然退役了，原则还没丢呢！现场哪里有绑架迹象？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丹尼表情沉凝，眼睛静静地威吓着他：“她对四小姐的加害远远超过绑架这宗罪。这件事的构造非常庞大，非常严峻。现在不是你任性抬杠的时候。你迅速启动人脉，搜寻她的下落，找到行踪后，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现在是四小姐的人，会全盘处理此事！”　　　　老万被他俨然要君临天下的气势唬住，若有所思睃了秦馨一眼。一双浓眉拧成疙瘩。　　丹尼的语气又沉降到更深的层次，怀柔道：“四小姐三个月后会继承财产，知道吧伙计？”　　　　老万的灵魂在眼里荡起个秋千。“所以呢？”　　“四小姐不会亏待替她效命的人。虽然你是夫人那头的，但是咱们出来混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此话一出，银河帝国元帅的形象立刻堕为蛊惑人心的奸诈师爷。　　　　秦馨笑了笑，对啦，直接拿钱砸人，才是优雅、高效的手段嘛！　　——关键还是她在家里地位太低，下人们都不拿她当回事。　　要是二姐的话，谁敢多耽搁一秒？　　　　秦馨的嘴角弯起高雅的笑，“他说得没错。我的要求是，三天内找到杨乐儿的行踪，等遗产到账，会给一百万的赏金。找不到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老万高贵的自尊全面崩解。眼里绽放猎狗一样的光芒，“四小姐说的没错。找不到的话哪还好意思要赏？”　　　　刘峰也同时崩解。保镖公司包装的精兵形象碎裂了，他放飞了最里层的亡命面目——要抢镜似的往前一站，挡住了老万的身影：“四小姐，我也有些旁门左道，找到人的话同样有赏吗？”　　他是二小姐秦雅的人，没等这头勾搭，就主动投诚来了。金钱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　　　　秦馨静静微笑，宛如温柔的女王，“是的。我说话算话。”　　　　室内升起意境动人的沉默……　　　　五秒后，丹尼开腔发表陈词，再次主控局面，“既然这样，就黑白两道一起撒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看到浩大的声势，像捕捉恐怖分子一样高效决绝，明白？”　　　　老万和刘峰完全被他指挥若定的气势笼罩，臣服不已。　　就连黄狗也好像受到气氛感染，抖擞了一下，倏地挺直四肢往起一站，仰起一张愚妇的面孔肃然待命。　　　　老万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拔了一根敬丹尼。好像是为之前的厥词赔罪。　　丹尼礼让：“谢谢，我戒烟已经小半年了。”他掏出一板口香糖，回敬老万。　　　　老万嘿嘿一笑，赏脸要了一块。刘峰也带着一种类似歃血为盟的仪式感取走了一块。　　黄狗仰着头，凝望三个不知所谓的滑稽人类。　　　　在它天然带有嫉妒气质的目光里，老万和刘峰分头走到外面树下，开始了各自的操作。　　离得远远的，俨然将对方当成了竞争对手。　　　　丹尼蠕动薄唇，幅度很小地嚼着口香糖，转身对秦馨投来目光。　　目光与目光撞击，温柔地交汇……　　她吸了口气，对他勾起一抹感激的微笑。　　　　他迈步走来，到咫尺外才刹住，堪堪忍住了一个火热的拥抱。　　定了一会，浑厚的男低音从他散发薄荷香气的嘴里流淌出来：“不要怕。我会把她找出来。我倒要看看，谁会得到痛彻心扉的惩罚。”　　雄性的霸占本能让他急于张开羽翼给她庇护。整个人有了一种高贵的骑士气质。　　　　“谢谢你了，丹尼。”她报以信赖的眼神，“你觉得他们能管用吗？”　　丹尼蠕动了一下嘴角，切着牙齿说，“不会把希望全放他们身上。这边还会多管齐下……”　　　　此时，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和一条黄狗。　　或许因为人少了，宇宙深处的心音旁白再度响了起来。　　他的心在激昂的节奏上搏动，爱的呢喃夹杂着痛苦的情绪滚滚而下。　　　　秦馨略微低了头。　　假如不是能听到心音的话，她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有个人豁出性命地在暗恋自己。　　这样的疯狂程度，好像根本不可能有治了！　　　　她心里猛地来了一阵怜悯，不禁抬起脸，对他微微翘起嘴角。　　脸上浮起一层静美、温柔的浅笑。　　　　丹尼乍见她露出柔婉可人的样子，整个人在幸福中沉浸了好半晌。　　脸上也绽开一个“清心寡欲”的微笑。　　　　就是这时，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心音像一缕寒风乱入进来：　　“愚蠢的人类，咧开你们的大嘴笑吧。再过些时候，你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是个男声。语气冰冷，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刻毒。　　　　秦馨浑身一凛，打了个寒颤。　　谁的心音？天啊......这里除了她和丹尼，就只有一条黄狗！　　　　她敛着目光的重量，不动声色地瞧过去。　　果然，另一条旁白降临：　　“啊，盯着我看呐！看吧，现在居高临下俯视你狗爷爷，再过些时候，就趴在地上仰视你狗爷爷的屁股吧！”　　　　秦馨浑身都凉了，血色从脸上褪了下去。　　什，什么情况？狗的心音怎么是人话？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汪星生物为什么用人类语言思考？　　这又不是动漫电影。　　　　丹尼感到气氛骤然变了，不禁微微皱眉，沿她的视线瞧去。　　一时，怪自己太粗心。她刚才休克，肯定就是被这畜生吓着了。　　他阔步走过去，用脚碰了碰那个面孔奇特的生物，严肃地说：“抱歉，劳驾出去一下。”　　　　黄狗鼻孔里吭了一声，低着头，带着固有的傲慢往外走。　　心里充满鄙视地说：“一个为了女人把毛除光的鬼佬也有脸对狗爷爷指手画脚，哼，等着吧！”　　　　秦馨毛骨悚然，“……！”　　哇，真是一下子窥见了新世界！别的动物心里也这样说话吗？　　　　“丹尼，那条狗是谁的，我一点不记得了。”　　男人回眸，低沉地说：“是你二姐的男友送她的生日礼物。脾气有点怪，喜欢对人翻白眼。”　　　　秦馨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脑海中隐约浮现二姐夫美如陶偶的绝世脸庞。　　　　.　　　　针对杨乐儿的罗网正在连夜撒开。　　老万和刘峰在这场捕猎中忙得红了眼，赌徒一样的兴奋。　　　　丹尼送秦馨回了三楼。之后，一直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讲电话。　　想必也在调动自己的人脉。　　　　他说的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不是她听过的任何语言。　　音节中有大量元音，韵味古老、原始。每句尾音都肃然下压，又冷又硬——十分小众的语言。　　室内被他熏染出一股大战在即的氛围。　　　　秦馨安静地陪着。见他嘴巴干裂，就倒了杯水凉着。　　他显然渴极了，拿起来就要喝。发现是烫的，又放回去。舌头舔了舔嘴唇，注意力重新转回电话上。　　　　秦馨：“......”　　她胃寒，一向只喝烫水。佣人就没在冰箱里备矿泉水之类的。　　这会儿他渴得厉害，她忍不住捧起杯子，撮圆嘴吹了起来。　　　　热烟熏缭，润湿了清美脱俗的脸。　　她的眼睫安详垂着，脖子微勾，一边吹一边小幅度摇头，好像要用意念拨开热气。　　一心一意、浑然忘我。　　　　不知何时，室内的讲话声静了。　　他举着电话，对这种温柔入骨的形象瞧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