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御医已为萧奂处理好伤口,萧晏道“朕还有事,各自散了吧。”说完,他看了一眼一旁无所事事的萧栎,萧栎忙行礼道“臣告退。” 皇后也召来逸德,牵起她的手道“你随本宫去你母妃院里。” 萧晏吩咐关麓道“送卫美人回去。” 不想,萧奂却扑上来抱住卫缉熙喊“娘亲”神色之间,尽是浓浓眷念之色,卫缉熙伸手搂住他,一双眼睛落在他的伤口上,神色也颇为担忧不舍。 萧晏见母子两人如此难分难舍,若此刻将其强行分开,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反正规矩已破,他叹口气道“既如此,萧奂便跟着去你院中住一晚罢。” 闻言,母子两人大喜,向萧晏行了礼,欢欢喜喜的跟着关麓走了。 被留下的萧晏颇为无奈,回头看着萧慎嘱咐道“慎儿,你也回屋休息罢,明日还要早起。” 萧慎乖巧的点头应下,目送萧晏与皇后带着逸德一同离去,一时间,沐春园里空空荡荡,只留下他孤孤零零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萧奂跟着卫缉熙来到她的院中,开心的上窜下跳,卫缉熙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了迎出来的如云,补道“若不是我去的及时,萧奂指不定被他们如何欺负,说来可气,大皇子殿下竟只在旁看着,也不知上前阻止那徐氏兄弟。” 如云劝道“美人,大皇子也不过是个孩子,且徐氏兄弟比他年长,逸德公主比他年幼,他夹在中间也很无奈,你不必这般苛责。” 在旁玩耍的萧奂抬起头道“娘亲,你错怪大皇兄了,我与逸德起冲突时,是大皇兄替我挡住逸德,护着我呢。” 卫缉熙愣道“他护着你?我怎么没见他动作?” 萧奂点头“娘亲进来时,大皇兄正将逸德抱开,不让她趁徐氏兄弟压住我时来打我。” 他站起身道“徐氏兄弟也知我是皇子,并不敢出重手,只是压住我,但逸德不同,她手上戴着几枚宝石戒指,打起人来颇没轻重,若不是大皇兄将她抱开,孩儿怕是不止这么点伤。” 他望着卫缉熙道“大皇兄说过,会保护我,他不会任人欺负我的。娘亲,是你错怪他了。” 卫缉熙一怔,进而想起方才萧慎的神情,当时她尚在怒气之中难辨清楚,如今回想起来,萧慎那个样子,怕是有些伤心,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已知萧慎看起来虽冷然内敛,但其实心思慎密,心内柔软又极重情义。 今日她这般咄咄逼人,定会让他分外难过,她不由又急又悔,唉了一声“我怎么这般莽撞!” 萧奂握住她的手道“娘亲,没关系,等明日,我和你一起去向大皇兄赔罪。” 说到这里,卫缉熙又竖眉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因何与逸德公主起了冲突?娘亲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惹事生非么?若不是你莽撞,娘亲何至于错怪大皇子?” 萧奂听她提起这茬,忙道“娘亲,我方才进来时看到院中花开得不错,我去看看。”说着,一溜烟的朝外跑去,卫缉熙抓了一把没抓住,又气又怒,跟着追了出去。 沐春园中,沉喜正在为萧慎更衣,他叹气道“这二皇子与逸德公主也真是冒失,奴才不过去了一趟厨房,便能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说着,他的手放到萧慎颈项边,想要为他脱去外袍,萧慎却嘶了一声,皱眉道“你手且轻些。” 沉喜一愣,朝那颈项定睛一看,当即白了脸道“大皇子此处是因何受伤?!” 萧慎侧了侧颈项道“逸德扑上去打萧奂时,我上前抱她,她便对着我一番乱打,应是那时被刮伤了。” 沉喜望着那两道极深的血痕,心惊胆战道“大皇子殿下伤得如此之重,今日皇上皇后,还有随行的林御医竟都没发觉吗?” 萧慎道“今日场面混乱,我这伤也隐秘,无人发现也属正常。” 沉喜急道“大皇子殿下当时怎么不说出来,这痕迹如此之深,当是痛得很罢。” 萧慎摇头道“当时父皇因徐氏兄弟对萧奂动手已动了大怒,免了徐家父子官职,若我再说自己也受了伤,即便这伤是因为逸德,难保父皇不因此迁怒徐家,罢官的惩罚已是有些重了,我又怎能火上浇油呢,徐家,毕竟是徐昭仪的母家。” 沉喜怔怔听他说完,摇头道“大皇子殿下,你总是为他人着想,未免想得太多了些,这徐家也好,徐昭仪也好,又与你何干呢?你委屈了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头来,却没有人知道。” 萧慎摇头道“我随心而做,原也不是为了让人知道,何况,就算母后知道了我受伤,也不过是派御医来为我诊治,再训斥我不知轻重罢了,不如不说。” 说到这里,他眼睑低垂,长睫微颤,声音几可未闻“也没有人会真的在意我。”说完这句,他的眼前飘过那卫美人生气的脸庞,面色微沉,闭了闭眼道“你悄悄的去找林御医要些伤药罢,不要让人知道。” “是”沉喜看着萧慎这般模样,叹了口气,一步三摇头的往外走了。 待他走后,萧慎睁开眼睛望着镜中颈项红痕,静默无声。 第二日便是祭祀大典,因行宫离祖庙还有一段距离,所有人需在寅时便起身出发,萧奂被叫醒穿好了衣服又依靠在卫缉熙怀中沉沉睡去,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前往祖庙。 祖庙所在的地势很高,既可祭拜周围各大皇陵中安眠的先祖,亦可祭拜苍天。若逢某一年天灾人祸太多,萧氏皇族便会召集上阳城中百姓一起来此祭祀祷告,更有甚者,会有当朝皇帝下罪己诏以求天地宽恕。 因此祖庙为容人而设计,建筑本身高朗广阔,分为三层,第一层为祭祀主殿,第二层为大殿,第三层为长殿,采取了回声迂回的建筑方式,站在祖庙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到祭祀主殿内的声音。 由此,也让人心声敬畏,忍不住膜拜与信服。 到了祖庙,萧奂便被皇子所的人带走了,卫缉熙在妃子的阁楼上等,身上穿着专为祭祀而定做的礼服,此时天还未亮,即便阁楼上有暖炉,仍是冷得人格外清醒,卫缉熙的双手摸上这绣功卓绝的礼服,一针一线,密密匝匝,好似她此刻的心跳,但也正是这般隆重厚实的礼服,给了她几分勇气。 当东方的朝霞显现,皇帝便会独自步入祖庙主殿,向先祖叩拜行礼,检讨今年功过,允诺来年勤政。 随后是皇子,最后是妃嫔。 大臣们在大殿里叩拜行礼,若有百姓,则跪于长殿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等得人都僵硬了,终于听到大殿内宫监高亢的通传声“大皇子萧慎、二皇子萧奂入殿祭祀。” 她站起身来,朝主殿望去,萧慎与萧奂的身影慢慢的走在诸人的目光中,极小,却也极稳。 那是她的孩子,她感觉自己快喜极而泣了,她想起自己这一年来是如何筹谋送他出殿,如何因此而得罪了王贤妃,如何被圈禁在如云殿,又是如何目睹了后宫的是是非非,她心知,这样的事情在以后只会多,不会少,但是,此刻见到儿子在天地诸人面前认祖归宗,这几多艰辛,全都变成了值得。 即便她此刻死了,也是甘愿。 又过了许久,轮到皇后带着妃嫔们入殿了,高位的妃嫔两人一组,低阶的妃嫔四人一组,在宫监高亢的通传声中昂首步入大殿。 卫缉熙无端的有些紧张,在如云的搀扶下,她下了阁楼,站到了冯充容身旁,难得的,冯充容没有开口说话,卫缉熙微微斜目,见冯充容面色也颇为紧张,心中反而轻松了几分。 宫监的声音终于响起“充容冯氏、美人卫氏入殿祭祀” 她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朝她们的方向集中过来,随之一凛,抬脚准备向前。 却听身后一声宏亮而苍老的声音道“且慢!” 卫缉熙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但初生的太阳光芒太亮,打得她一时双目暴盲,浑浑噩噩间,她听到那个声音高声道“卫氏乃再嫁之女,纳入皇家已是于礼不合,万不可允她祭祀先祖!” 恍然间,那个身影已来到大殿中间,重重跪地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驱其出殿!” 一时间,卫缉熙只觉头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再嫁之女”四字,目光依旧模糊,却看不清该落脚何处。 她又朝主殿看去,诸位妃嫔身影绰绰,她看不见萧晏身影,但她心知,这人群中不仅有他,还有萧奂,她只盼他大发慈悲,呵斥一句“休要胡说!” 但仿佛过了许久,她听到一个声音缓缓传来“卫氏虽为再嫁,却秀外慧中,且为朕育了皇子,如何祭祀不得。” 这明明是萧晏的声音,但卫缉熙觉得这声音实在陌生之极,这声音明明并不算大,却字字击打在卫缉熙心上,重逾千斤。 此刻,周围目光刺人之极,连冯充容也惊愕失色。 卫缉熙左右相顾,只觉周边乃是一片狰狞险境,茫茫然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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