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院子里,皇后泰然自若的喝着茶,徐昭仪在旁垂头啜泣,徐家祖籍江南,她的语调一脉相承,哭起来的声音并不太大,配着一起一伏的抽搐声,倒有些吴侬软语的轻柔细软,皇后在旁听了许久,也并未露不满之色,反是有些享受之意。    初雪奉茶进来,见徐昭仪还在哭,不由一愣,心道这徐昭仪好能哭啊。    见初雪有事要说的样子,皇后这才出言道“好了好了,哭了这么久,不累么。初雪,去为徐昭仪拿块帕巾擦脸。”    徐昭仪抬头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怜惜,嫔妾求皇后娘娘恩典,此番是逸德不懂事惹了祸,嫔妾一定回去严加管教,可这只是小孩儿之间嬉打玩闹,何至于闹得这般大?”    “竟牵连了嫔妾的兄长父亲,临到祭祀前被皇上派人送回了上阳城不说,还被免了官职,这不知道的人,恐会以为是嫔妾做了什么惹了皇上生气。”说着,又哭了起来。    她突然跪下道“昨日家父已传书信给嫔妾,求嫔妾设法一二,可嫔妾实在无可奈何,只能求娘娘垂怜。”那身段,已伏得不能再低。    皇后见她这般,慢悠悠的放下茶盏道“逸德可告诉你因何与二皇子起了摩擦?”    徐昭仪面色微变,吞吐道“讲了。”    “为何?”皇后面上几分好奇之色。    “逸德说了几句对卫美人不敬之语,小孩子不懂事,不过道听途说加以学舌罢了,嫔妾已回去好好说了她,她下次不敢了。”    皇后感兴趣道“本宫真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不敬之语,竟让萧奂这般动怒?”    徐昭仪却吱吱唔唔,不敢开口。    皇后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难道比今日祖庙里陈太史以死相谏之言更不好说吗?”    徐昭仪这才扭捏道“逸德因闽绣被拿去给二皇子做了衣服,又听宫女宫监们说卫美人近日颇为得宠,便骂了卫美人几句狐狸精。”    皇后挑眉道“狐狸精,倒是新鲜。”她斜目看着徐昭仪道“不过并不像宫人们的说法,倒像你那好妹妹的。”    见徐昭仪面色紧张,又笑道“不过这真算不得什么,由此可见,萧奂这孩子,性子野,难成什么大器。”    徐昭仪也不接话,只是低头又准备哭。    皇后道“你且抬起头来。”    徐昭仪赶紧抬起头来,一双美目泪水盈盈,显得楚楚可怜,比起年轻女子又多了几分温柔可亲,皇后望着她半晌,叹口气道“当年你初入宫来,明眸皓齿,美目盼兮,性子也柔和温婉,皇上对你颇为看中,常去你宫里,怎么后来,皇上就不爱去你处了呢?”    听皇后提起这茬,徐昭仪面色微变,半晌才道“这,嫔妾也不知道。”    皇后自顾自道“自你有了逸德之后,一心只扑在逸德身上,这后宫种种似乎再不挂牵,连皇上的宠爱也不愿去争,若你当初再接再厉追生一个皇子,又何至于如今这般被动?”    “如今皇上看重卫美人,归根结底也是因她育了个皇子。”    “但这皇子,什么人育,怎么育,却是门学问,依本宫看,卫美人这般倒是不成的。”    她朝徐昭仪伸手道“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你父兄之事,本宫暂且也帮不上忙,且让你父兄好自为之,韬光养晦,等这年过了,本宫再与你筹谋筹谋,地上凉,你先起来罢。”    “是”徐昭仪忙就着她的手起来,皇后又道“你回去且仔细想想今日本宫所说。本宫不妨再多说一句,如今这后宫妃位空缺,你若有所打算,当是最好,若没有,便好好照料逸德,只是将来如何,犹未可知。”    “但这世间凡为人子女,或是母亲,总是身不由己。”    见徐昭仪面上情绪交织,皇后又道“本宫也不过看你可怜,方才提点一二,若你能听得进去也是好事,若听不进去,本宫不过枉做好人。”    “是,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嫔妾定当细细思量,妥善打算。”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待徐昭仪走后,初雪凑上前道“娘娘,方才皇上与关总管匆匆出了院子,留下卫美人一人在院中,出来时,皇上的神情似乎颇为恼怒。”    皇后点头道“皇上是该恼怒。”她嘴角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今日本宫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初雪上前为她捶肩道“皇后娘娘怎么知道那陈太史今日会跳出来?”    皇后摇头道“本宫事前不知,但上次给兄长的信中本宫提过这卫美人与二皇子对本宫与萧慎颇具威胁,要兄长思索对策,想来是兄长留了心,细心挖掘之故。”    “至于这陈太史,本宫听说他的父亲便是因与卫朝霁起了冲突死于意外,如今卫朝霁重病,他正好借机报到她女儿身上,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她摇头道“说来,也是本宫大意,这卫美人进宫数年,本宫竟不知她嫁过人。”    “若非此前皇上对她不闻不理,本宫从未将她看在眼里,哪至于有这段时日的被动,早就让她入了长清宫了,哼,不过。。。”她停了一瞬,转了话题道“本宫上次让你通知长嫂入宫,你可办好?”    “奴婢已安排妥当,回宫三日后,夫人便能进宫来见娘娘了。”    “嗯”皇后颔首“若此番筹谋得当,本宫今后当是高枕无忧。”    卫缉熙在院内久等萧晏不回,难免有些瞌睡,她赶紧起身来回走了几步,但院外漆黑一片,幽静无人。见她走到门口,两个守门的宫监立即抬头讨好的望着她道“娘娘有何吩咐?”    她摇了摇头又转身回去,为自己倒了杯茶。  想到萧晏方才恼怒的神情,她这才有些后怕,自己今日不知是怎的,竟忘了萧晏的脾性几何,这般冲动鲁莽,还逼问起他来,若真是惹恼了他,自己今日怕是讨不得好,还好有秦修容之事需要他去处置。    转念又想,秦修容果然深得萧晏喜欢,竟能让他亲自出去寻人,哪像自己,连句话也问不得,想着,转头去看了眼那被萧晏踹翻的案几。    茶水渐冷,想起萧晏话语中的回避之意,不由想,自己若真是再嫁之身,萧晏又看上她哪里?    她自认才貌并不出众,也不算聪慧灵敏,在这人才济济的后宫里似乎没有亮眼之处。    又想,自己一嫁的究竟是何人,是哪里人士?为何又与自己分开,为何从未有人告诉过她?    难道真是父亲强加了这门亲事?她不由想起临入宫前,父亲在书房见她,当时烛火昏暗,她甚至看不清父亲的面色,只听他颇为低沉的声音传来“入宫后,为父鞭长莫及,你且好自为之。”    她道了声是,父亲又道“在宫中,不可宣扬你是我的女儿,凡事种种皆低调行事,万不可为家中惹来祸事。”    她皆一一应下,如今她回想起来,父亲当日所言似乎可对应她在后宫中所过日子,如此看来,他是早有预见。    她想得越多越是理不清楚,一团乱麻昏昏噩噩,加之今日起得太早,便趴到了桌子上,再想了一阵,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萧晏回来时便看到这番场景,佳人长发逶迤,裙衫拖地,鼻息轻轻,淡香浮动,这烛光微暗,却因她仍在室,浸出一室暖意,他不由心念一动,大步朝她走去。    方才负气而走,既是恼怒,也是怕自己又像从前一般,不知轻重,既已决心放下过去种种,他便不可再重蹈从前覆辙。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还是这般清顺滑腻,让人忍不住一摸再摸,他叹了口气,睡了也好,倒不必再让他费神解释。    他忍不住又摸了几下,伸手将她抱起朝床榻走去。    关麓跟在身后小声道“皇上,可要奴才唤人进来为美人更衣?”    “不必”萧晏头也不回“你退下。”    他将卫缉熙放在床榻上,伸手放下帐帘,为卫缉熙取了簪花,解了衣服,脱了鞋袜,这一切皆做的颇为流畅,好似已做过千百次般熟捻。    见她睡得这般香甜,似乎并未因今日之事有太多波动,他心中的焦躁之意才散去了些,不再如之前般心急火燎。    他抬眼看了看帐前烛火摇曳,想起前事,不免暗怪自己当初意气用事,如今自食苦果,也怨不得人。    心中有些隐忧,不由躺下身体将她搂进怀里,一阵幽香萦绕鼻间,这是她的独特香气,多年未改,一如从前。    倒让他心中安稳了些许,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倒不如抱紧了她,不放便是。    他不信,这普天之下,还有人能夺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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