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走到琴前,弹起了听了一下午的柳絮纷飞。 数年前,她也曾在闲来无事的午后,为自己的女儿弹奏此曲。当年端阳节她不知道汉家五色丝绦结索小荷包的习俗,若是知道,会不会让女儿留在她身边久一些。 思及此,她不禁放柔了压弦、拨弦的力度,哀思尽染曲调之中。 皇帝静静听着,越发眉头紧锁。 他忽而想起永璜身上那只小荷包,许是皇后太喜欢这孩子了。 如今他们已经开始能互相理解,他是否该转变,为了让她愉悦而孕育属于他们的孩儿? 他苦恼着,竟一时忘了分辨曲子是否与印象中一致。 一曲终,皇后回过神,见皇上凝神思量着什么,便悄然到小厨房做粥去了。 清砚终于找到机会与主子独处,忍不住提醒道:“今日那位风头尽出的答应娘娘便是奴婢上回提到的小主。”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真怕自己主子一昧一视同仁地善待后宫嫔妃。 皇后将煮粥的小锅盖盖好,用布巾仔细擦净双手,接过清砚洗好的蔬菜,准备动手去切。 清砚飞快移开案上物事,不慌不忙地说道:“娘娘怎么能碰这些物事,这不折煞了奴婢么?” 皇后抢不过她,只好默立于一旁。 清砚边麻利做着手中活计,边劝说道:“今日见贵妃娘娘的神情,想必也是想提醒娘娘此事。娘娘切勿大意,毕竟上回娘娘才……”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咽了咽唾沫,又继续说道:“才莫名其妙被人陷害以致禁足。那人指不定是位心思重的,幸而皇上近日的心思全在娘娘此处,不然……” “不然当如何?”皇后打断她,语气微冷。 清砚不敢再说下去,只觉如芒在背,且自家主子的视线确实在她的背后,不觉加快了手上速度。 “记得做醒酒汤,皇上晚间还会回宫处理政务。”皇后终是忍不住向前帮忙。 这顿晚膳做的很急,二人互相布菜,默不作声地吃完,一如既往。 皇帝喝过醒酒汤,灵台清明,忽然开口:“皇后可知如今大米一斤需要多少文?” 皇后想起南边正需处理灾后示意,沉吟片刻,老实将自己了解的说出来:“臣妾从前从邸报中读过,一斤大米约十余文。” 皇帝偏头,牵着她的手,含笑道:“哦?梓童从前还有读邸报的习惯?可要让吴书来每人让人将朝报多抄一份来长春宫?” 他鲜有与皇后谈论政事的时候,即便在他原来的世界。 皇后被他牵住,只得虚虚行礼,摇头道:“后宫不能摄政,臣妾没有喜爱邸报到冒着大不韪的地步。” 皇帝却忽然来了兴致,细细与她说来:“如今南边灾情算是控制住了,就是粮价飞涨,米价已是一两一、二钱。过些日子,指不定还得上涨。我朝历数代积累,眼前自然是能平稳度过的,只是观乎勋贵宗室,依旧不够同心。” 皇后听罢,眼中水雾渐浓。她过惯了恭俭的日子,不代表能让他人同心,皇上亦然,便抚慰他:“臣妾昔日处理潜邸事务时,府中人少,尚有不能齐心之时。” 皇帝忍不住笑道:“梓童往日处理潜邸事务时可有银钱紧张之时?” 他确实想多了解这个世界的前事,偏这些又是吴书来不知道的,贵妃又实在太聪明。 皇后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长睫微垂,遮去一些光芒,平静答道:“不曾有过。” 始终在旁侧低头端立的清砚,闻言猛地抬头后飞快低头,被吴书来看在眼里。 “这两日朕其实很累。”皇帝本想侧头靠在皇后肩上,对上对方受她感染透出的愁情,便只是深深凝视着她。 皇后移指握住他,与之十指交扣,柔声道:“若是皇上觉得与臣妾说话能缓释烦闷,臣妾愿闻其详。” 皇帝心中一热,伸手将她揽住,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边说边抚摸着她如丝绢般的发髻:“朕其实能看出来,朝堂上谁是真心为社稷着想的,朕却不能事事听从他们。为了平衡各方的势力,朕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决策。这两日他们越发无法无天了,真当朕是那不懂柴米油盐的贵家子,信口开河就来支取库银。朕好歹是见识过民间疾苦的人,怎么可能被他们三言两语做出南辕北辙的决策呢?朕决定了,等朝事稍缓,朕要南巡,亲自堵住那些悠悠之口。梓童可愿意随朕一同前往?” 这世他要与带她遍历烟雨江南、塞上明珠等地,让她不留遗憾。 皇后垂眸,随着摇曳的灯火朦胧视线,潜藏的念头再次浮了出来。 她按捺住疑惑,温声答道:“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自然愿意长伴君侧。” 皇帝转忧为乐,又问了一个风马不相牛及的问题:“梓童的筹算学得怎样?” 皇后倒也不排斥这般谈天说地,漫不经心地答道:“臣妾小时候有跟先生学过皮毛,只懂简单的算术,毫不精通。” 皇帝略一沉吟,松开她,微笑道:“谢谢梓童的金玉良言,朕要回养心殿将余下的折子处理完,之后再来找你。” 皇后起身行礼,恭敬答道:“臣妾恭送皇上。” 她一直将他送出长春宫门口,在暗处站了一阵。 清砚过去搀扶着她,与她一同回到寝殿内间。 皇后端坐在梳妆桌前,铜镜映出她姣好的眉目,她不再迟疑,取出四方固元膏小口啃了起来。 清砚自知阻碍不了主子,及时将助克化的清茶递给她。 皇后接过,小口就着糯糕喝完,才问她:“今日的朝报可有提到二哥?” 清砚只知道大概,便将知道的都倒出来:“朝报上确实如娘娘所说的,天津镇总兵大人在回京路上旧疾复发,便在路上养伤,回京队伍久久未发……” “然后呢?”皇后见她吞吞吐吐,不禁催道。 “皇上体恤大人,然而遭到群臣谏议……奴婢不理解,若是娘娘在意,为何方才皇上提到朝报时,娘娘要作那般反应?娘娘本来就是皇后,是女君,关心朝事不是……” “跪下。此事不许再提。你以后别再接朝报消息了。”皇后冷声打断她。 清砚伏跪于地,不敢多言。 皇后看了她一眼,于心不忍:“起来罢,都累了一天了,陪我去沐浴罢。” 清砚立即起来,倒红了眼眶,哽声说道:“奴婢确实做错了很多,娘娘该罚的。” 皇后被她一提倒想起那只笔洗来了,神色却依旧如常,淡淡笑着说:“那就罚你明日早起给我做些复杂的吃食罢。” “别说一日,每日都可以!”清砚斩钉截铁地答道。 皇后被她逗乐了,无奈说道:“你啊!” 这边皇帝又有了新的奇思妙想,既然他在原来的世界知道这个世界的后续发展,而且他有了这数十年的为政根基,便不怕走些弯路。 自从他隐隐得出自己是做出了二个决策影响皇后记忆,让皇后与他感情转淡,他就忍不住在做决策时绕开皇后母家。可今日他忽然觉得,自己若是针对皇后的母家定决策,指不定很快能迎来第三次头风症,找出源头,一劳永逸。 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单是政事上,确实做了两个决策是与皇后有关的,一是流放傅宁,二是为早夭的皇长女追封。若是与人有关的政策影响与人的关系,那此两项即便没有头风症,即便不受这个世界的影响,也是足以影响他与皇后之间的关系的。 因此,他决定不再逃避。毕竟依照目前的状况,皇后忘却的只是前事,类似二人之间的信物。物虽能传情,但没了此物,只要人情依旧,便能创造新的信物。再来第三次头痛,也不过会让二人关系疏离一些,他有自信能让对方再次向自己靠近。若是他因此畏手畏脚,这头风症下次蓦然发作时,他还是会受制,依然不明缘由。 他平生最恨被未知掣肘,不能掌控己中。 当下他便下了决心,决定提前整治吏治,将傅清放在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位置。 这也是他在原来世界未曾尝试的。 第二日早朝,日前还自以为是、得意洋洋的官员们被一条条算术式子说得越发无地自容。他们从来不知道,皇上居然如此了解物价,就连工程款项都能工整算出来。 鄂尔泰接受各种各异的视线,心中暗苦,这确实不是他算的啊! 可惜作为军机大臣,只能在背后好好支持明君了。 待皇帝让人读完式子,居然将兵部尚书鄂善贬为天津镇总兵,而原本在路上的天津镇总兵傅清摇身一变,成为了兵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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