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离得近,小内侍死前瞪大的双眼被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种不敢置信又惊魂未定的神情。    抄家、灭门、流放……这些她耳熟能详的字眼都没有此刻亲眼见证的死亡能让人恐惧,那是一种眼睁睁地看着血液从自己身体里喷涌而出的无奈和绝望。她怔在那里,耳边的打斗声都远去了许多。    小内侍倒下,身子抽搐数下,嘴里含着血,抬头似乎看向了瑶光的方向。    “咳咳——”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他无能为力又逐渐认命。    对视的瞬间瑶光才想起来,这位小内侍与她有一面之缘,之前面见圣人的时候便是他送她出的宫。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这才惊醒了过来,眼前的场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宫女四散奔跑,女眷尖叫躲开,只有还会些拳脚功夫的武官们主动上前搏杀,和禁军一起抵挡刺客们的攻袭。    她恍惚了片刻,同样弯着腰躲到了柱子的一角,远离激烈的打斗。    也正因为逃出了这个圈子,所以看得尤其清楚。    太子文弱,但并非不堪一击,正组织禁军反击。武安侯生来勇猛,不知从哪里抽了剑挡在了圣人的面前奋力杀敌,至于一直默默无闻的豫王……瑶光的视线在殿中寻找,在打斗的人之中没发现他的影子,应该是像她们一样躲了起来。    “锯儿!”    皇后一声惨叫,瑶光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就见她在禁军的保护之中焦心地冲着不远处的武安侯大喊。    武安侯胳膊被刺客划上,半条胳膊都被鲜血染红,他捂着受伤地胳膊,反手便是一剑,正中刺客的心脉。    在他身后的圣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上前扶了他一把。禁军开始大力反扑,刺客寡不敌众,战斗的圈子被一点点缩小,然后变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不过也并非是全灭,其中一人的身手尤其矫健,见势不好立马转头撤退,与他交手的两名禁军立刻追了上去。    “禀陛下,除一人逃脱外,其余刺客已被全歼!”禁军首领薛炀提剑来禀,他气息微乱,脸上的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圣人松了一口气,挥挥手,立刻有两名禁军上前扶着受伤的武安侯,圣人道:“传太医来给武安侯看看,别落下病根儿了。”    “儿子不碍事。”武安侯捂着伤口,眉目间带着一股坚毅之色,似与往日不同。    圣人欣慰地拍了拍他另一边未曾受伤的肩膀,道:“我儿长大了,好,好!”    皇后也松了一口气,撇开宫人上前,对着武安侯嘘寒问暖。    “启禀陛下,还有一人逃脱,请陛下即刻下旨闭宫,臣好带人去追捕。”禁军首领薛炀道。    “准了。”刘光上前两步,面对狼藉一片的宫殿,眉头皱得死紧,“传朕的旨意,四门关闭,全力搜捕逃走的刺客,明早日出之前,朕要见到他。”    太子上前:“陛下,宫门一关,诸位大人和夫人如何归家?”    瑶光皱眉,半咬嘴唇。    “太子这是什么话!”皇后率先站了出来,“如今自然是抓捕刺客更为重要,诸位大人又不是不能体谅?依本宫所见,今晚就委屈各位不能回府了,直到明早抓到刺客再开宫门。”    刘光扫了一眼太子,又转头看看向各位大人:“尔等以为如何?”    “陛下安危乃头等大事,如今自然是抓捕刺客要紧,臣等将就一宿不碍事的。”江相率先站了出来。    “江相所言极是。”    “抓捕刺客当为首要之事,臣等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    陆陆续续地有大人站了出来,均表示愿意在皇宫逗留一晚。如此,起先提出问题的太子倒像是杞人忧天了似的。    圣人点头,将各位大人和女眷安置的问题留给了皇后,他则带着薛炀离开,应该是为了商议刺客之事。    “贤清,你也随朕一道来。”走之前他还不忘叫上江相。    今夜注定难眠,正当太子准备带着女眷回东宫的时候被皇后的一句话拦下了。    “臣子们都留在这里,太子也一并留下吧,否则瓜田李下,不好佐证自己的清白。”    太子皱眉:“皇后说这话是何意思?”    “并无他意,只是见刚刚太子对刺客略有放松之意,故而提醒一番。”皇后扬起一抹笑意,“太子不会因此怨恨本宫吧?”    “自然不会!”太子妃不知从何站了出来,“母后思虑周全,既然各位大人都留在这里,为避嫌,太子与妾身也一定会留下。”    太子撇过头,一脸郁色。    皇后挑眉一笑,转头关心起武安侯的伤势来了。    瑶光抿唇,一丝疑虑浮上了心头。皇后怎么这么快就把苗头对准了太子?难不成她是断定太子与刺客有染吗?再看一旁受伤的武安侯,他中刀的时候瑶光看得清清楚楚,似乎并没有那么惊险,看似伤口血淋淋的,其实刀锋在划过他胳膊的前一刻还掠过了他的脖子。    这其中……有诈吗?    “秦良娣。”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瑶光浑身一个激灵,靠着柱子回身看去。    “你在想什么?”豫王笑眯眯的看着她。    瑶光捂着胸口:“豫王殿下,您这样会吓死妾身的。”    “本王看你胆子挺大的,刚才观战之时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吗?”    “刚才?王爷从哪里看到的?”    “你身后啊。”豫王眨眨眼,指了指旁边的一根柱子,“本王一直躲在你身后的柱子后面,你都没有察觉吗?”    瑶光:“……”    说来可笑,这竟然是一位亲王!躲在柱子后面!    “王爷真是说笑了。”瑶光扯了扯唇角,笑不出。    “本王刚才掐指算了算,今晚东宫恐有大劫,良娣不如早做准备?”豫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瑶光的心一下子速降万丈,像是落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渊。    “王爷所言何意?您可是知道些什么?”瑶光上前两步,面带急促之色。    豫王挑眉,避嫌似的退后一步:“本王随口一说罢了。”    可瑶光并不相信,她观察许久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些并不合乎常理。那些看似来势汹汹的刺客其实根本敌不过训练有素的禁军,若说他们是孤注一掷,可为何最后还跑了一个?不应该殊死搏斗直至全员覆灭吗?再来,如此禁卫森严的宫城他们是如何混进来的,一个两个尚且可能,可殿内横躺的尸体便有数十之巨,他们是否有内应在策应?最后,刺杀始于夜幽国使者献上来的舞姬,可动手的舞姬只有那一个,其余的早已四散溃逃,根本不是同伙。那这名舞姬,到底是如何混进使者的队伍之中的?    种种迹象表明,此番刺杀,不像是要蓄意杀害某人,倒像是……    瑶光猛然抬头,双眼迸射出了精光,她急行两步拽住豫王的衣袖,道:“王爷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对不对?恳请王爷告知瑶光,瑶光定然替太子感激不尽!”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冲着太子来的?”豫王收敛了笑意。    方才的数息之间,瑶光已经将思路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从武安侯为陛下挡刀再到皇后阻拦太子离殿,这一切都是冲着太子来的!    皇后与武安侯并未死心,这场不伦不类的刺杀便是佐证。    “王爷,事关国体,请王爷如实告知!”瑶光额头的冷汗都沁了出来,炯炯有神的眼睛在这血腥味弥漫的大殿里闪闪发光,一瞬间竟比头顶上的星光还要璀璨上几分。    某人曾言她睿智不输男儿,今日交手,果真如此啊。    瑶光见他走神不语,急切地抓紧了他的手腕,咬牙道:“王爷若不想拉太子一把,何必告知瑶光这些?送佛送到西,王爷就不想太子记你一个人情吗?”    威逼利诱,好得很吶。    “并非是本王不愿道来,只是已经迟了。”豫王任由她拽住自己的胳膊,满眼无辜,“这一局,太子输定了。”    “你……”    “逃走的刺客被薛首领擒获了!”大殿内,忽然传出一声欢呼。    瑶光迅速转头,她没有看向欢呼庆贺的人群,而是在探寻皇后脸上的神色。    “甚好,甚好!既然刺客已被擒获,诸位大人也不必宿在宫中了,待陛下下旨开了宫门诸位便可归家了。”皇后站在台阶之上,朗声笑着说道。    在她身旁,是早已包扎妥当的武安侯。    瑶光回头,目光中带着一股隐忧又有几分断定:“豫王爷,多问一句,那刺客可是在东宫搜到的?”    豫王揣着手,看向远处的母子:“不然呢?还会是哪里?”    咚!    瑶光退后两步,依靠着柱子方能勉强站立。她飞快地转头看向太子,他正在对受伤的大人们嘘寒问暖,丝毫不设防的模样。瑶光只觉得腿软,刺杀陛下,这是多大的罪名,他岂能扛在肩上?    “秦良娣,本王也多问一句,你还是不改之前下好的注吗?”豫王收回目光,落在眼前毫无血色的脸蛋儿上。    一环织一环,一局接着一局,这既是夺嫡,也是党争。自古称王之路便是尸骨堆积出来的坦途,若没有足够强大的支撑力,很难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瑶光的右手撑在柱面上,站稳了身形,她道:“落子无悔。”    “秦良娣果真勇气可嘉。”豫王笑着,又转了一弯,“就是脑子有点儿不好使。”    瑶光咬唇,再次看向人群中的太子。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他懦弱,太过善良,如果早点儿对敌人痛下杀手,哪会有今日这一出?”瑶光吸了吸鼻子,眼中隐有泪光,“可我没有选择啊,我既嫁给了他,就要助他一臂之力。”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在抗命。    “哦,本王竟不知向来潇洒自如的秦六娘也有如此保守的一面啊。”这话,绝对是讽刺。    瑶光偏头看去,她双眸含泪,面色中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白皙,下颌绷得紧紧的,双颊微微鼓起:“你们有何立场指责我目光差劲?我奉君命嫁给他,便是早已认命,自然是他死我死,他活我活。而他……起码他走这条路是名正言顺的,不像你们……你们敢想吗?”    “不敢想。”豫王风流一笑。    话已说白,瑶光努力不去看他面上的嘲讽,咬着牙偏向一边。    “传陛下旨意,请太子即可前往宣室!”    太子抬头,有些惊讶,但还是起身往外走去。    “来了。”豫王抬了抬下巴,示意在殿内传旨的小内侍,“你猜,那头等着他的会是什么结局?”    瑶光不想再跟他耗费口舌,甩袖就要上前与他共进退。    豫王出手迅速,拽住她的长袖往后一扯。    “你做什么!”    “你现在不去,他兴许还有辩驳的机会。”    太子从头到尾表现得不知情,兴许还能让圣人相信几分。若瑶光告知他前因后果,以太子的道行,说不定在圣人那里他会露馅儿。    一瞬间,瑶光想通了,放弃拦他的心思,顺便也甩开豫王拉扯她的手。    “秦六娘,不如合作一局?”    “与你?”瑶光挑眉,面带讽刺,“方才说王爷不敢肖想大位,可真是小女子妄言了。”    豫王脸色一垮,抬腿便要走。    “七尺高的男儿连一句讽刺的话都听不得了?”瑶光站在他身后道。    豫王咬牙,果真如宣王所说,这女子难打发得很。    “是与否,你给句话便了。”豫王回头看她,目光中带着凶意。    瑶光并不如何畏惧,她揉了揉鼻尖,摊手:“送上来的买卖,有何不做的道理?”    反正也不会比此时的局面更坏了。再说了,她若不答应岂不是白费了豫王这拙劣的撒鱼饵的行为?    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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