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自己开了兄终弟及的坏头,本就心怀鬼胎,只怕百年之后,有人效仿。借这一次大闹,把同辈兄弟全部排挤出京城,远离帝国中枢,且剥夺他们后代世袭王位的权力。
带头大哥闹事的时候很威风,秋后算账被封得最远,干脆分去了岭南烟瘴之地,变相流放。赵匡济这一支传到赵懋吉这一代,爵位掉得就只剩一个区区“县君”的荣誉头衔。
赵懋吉科考中举,被点入国子监,这才第一次履足京城。
但他仍然要端一端老牌贵族的架子,只是京城这个“举人多如狗,高官遍地走”的地方,他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小小县君,远在八竿子外的旧宗室,显然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分量。
每届新生入读书院的第二天,全院照例赏春,放松心情,并不忙开课。
这一天的赏春大会,本意是让同痒之间互相认识,赏春会友,同时熟悉环境。却一不小心让那班俗流弄成了炫耀大会,豪门子弟张煌铺饰、扬己露才,穷儒也要抛声衒俏,卖弄风骚。正是百态尽出,人人表现。
仅有少数清贵学子,瞧不过这班人浮夸攀比与赏春会友的原旨离题万里,况且一个个哗众取宠有辱斯文,不屑为伍。自己空身闲游,或在僻静处碰见三五赏心悦目的知己,或许以诗酒寻觅同道好友。
且说有几个人在状元桥上看水,信口联句,正吟哦到高兴处,突然远处一阵喧哗。那边呼啦啦涌来一群人从桥旁经过,中间的公子哥衣饰华贵,排场盛大,不但家奴前呼后拥,更有好些浅薄学子也围着他掇臀捧屁。
他们占据一块草地,公子的家奴便从挑担中取出美食、美酒一样样摆开。草地上开宴席的不少,但都不像这位公子,铺张不够,浪费来凑。宴席接得像长龙般,摆出许多花花绿绿的菜品,旁人都叫不出名字,这些佳肴美酒竟是平生未见。
于是桥上桥下的学子都轰动了。那联句的几人也纷纷去桥左张望,只有一人不动,仍旧在桥右,望着面前的大水,耳听背后众人啧啧称奇,哼了一声。那贵公子留下家奴摆宴,他自己被一些学生簇拥着,往草地那头走,踏看风景。
孤零零立在桥右那人,好不气闷,他扭头瞥见贵公子经过桥下,心想:“我本来跟新朋友联句吟诗,何等乐事,都怪这厮来招摇,把人都搅散了。”愤愤奔下桥去。
那贵公子挺胸典肚走在最先,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所过之处,余人无不主动避开。忽然前方出现一个清癯长脚的书生,大剌剌挡在中间,短了去路。
贵公子怫然不悦,他身后的一个尖脸书生已抢着道:“喂,你是谁?怎么敢挡庞公子的路?快让开!”
那人怪眼一吊:“谁给谁让路?这位庞公子好大的来头!本县君祖上分封曹王的便是,管你什么公子,见我赵县君在此,他才应该避开!”说着把衣袖一摆。
贵公子顿时双睛圆瞪,怒气勃发,嘿然道:“一个小小县君,算得什么玩意儿!”
那人端然大声说:“学生赵懋吉,不是什么玩意儿,我祖上乃是太祖亲封的曹王,我乃赵氏宗亲,现领着县君头衔。”
贵公子一群人哈哈大笑,还有些人为了讨好表现,故意夸张地捧腹。
“赵县君好大的来头!可吓死人了。”
“哎呦喂,学生祖上还是镇国侯爷,我说什么了吗?”
“此言差矣,你家侯爷怎么和人家王爷比,快闭嘴!哈哈哈……”
几个书生纷纷把贵公子一指,道:“咱们这位庞文虎公子,父亲是当朝太师,天子宠臣;大哥是殿前都指挥使,游击将军,现领太子少师衔。你这什么破烂县君敢和他比吗?”
赵懋吉脸皮僵硬了下,显然他没估到贵公子的身份,竟然是当朝庞太师之子,一门如此荣贵。
但他把脖子一梗,依然嘴硬道:“我有什么不敢!论功名,大家都是同科举人,国子监学生;论爵位,我祖上曹王,我本人大小是个县君。这位庞生虽然是贵公子,但他有什么爵位,我自然高他一等,该他给我让路!”
“嘿,这小子摆什么臭架子!”
“兄台,你那点爵位已分文不值,怎么还敢拿出来说嘴!”
“他故意找茬的,不要放过他。”
他还没论完时,庞文虎背后捧屁的书生们已纷纷乱嚷。
庞文虎冷笑断喝道:“什么曹王,哪个曹王?没听说过。我爹当朝太师,威震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我姐姐是陛下的爱妃,三千宠爱在一身,便是前几日才被册封的庞贵妃;我大哥统领禁中,御前红人,你敢得罪我,叫我让路!喂,你们,给他一点教训。”
那伙书生拍马屁卖嘴厉害,可真要给庞文虎充当打手,又个个都畏缩了,均想:“我们好歹也是有功名的国子监生,并非你的家奴,动手的事怎么叫我们干?”都把袖子笼着赔笑,却无人上前。
庞文虎转着头把他们狠狠瞧了一遍,冷笑几声,喝道:“本公子在,你们难道还怕小小一个县君吗?”揎袖上前,扯住赵懋吉的衣襟,抬手就扇一个嘴巴。
背后捧屁的哄然叫好,都拍手欢笑。赵懋吉又急又怒,半边脸颊高肿起来,却挣脱不开。那个尖脸书生扯着喉咙喊:“活太师压死曹王,庞公子打赵穷酸。”
不提防这句话刺伤了旁边另一个姓赵的,他踞坐在席上,本自饮酒赏樱,对不远处这伙人的闹剧混不理睬。忽闻此言,回首一瞪,沉色道:“打嘴。”
他身旁侍立的一个绿衣青年,大踏步走近喧闹的人群,长伸手臂,把尖脸书生拎了出来,扬起巴掌,左右开弓,啪啪两个嘴巴,打得书生满头金星乱冒。
此人突如其来,群生还摸不着头脑,他已经丢开了尖脸书生,大踏步回到主人身旁,依然笔挺侍立。
庞文虎为首的群生一愣之后,马上炸开锅。文虎丢开赵懋吉,率众往前一赶,把绿衣青年和他的主人围了起来。
那主人紫袍玉带,温文儒雅,白净脸庞,踞坐在一块上等垫席上,悠闲把玩一只酒杯。绿衣青年身材魁梧,目光似鹰隼,除了他在身后侍立,还有两个黄衫小幺儿,跪踞在旁添酒伺候。
群生瞧这人的架势,不同凡响的样子,倒也不敢莽撞。庞文虎却不管许多,自认老子天下第一,在京城向来横着走。国子监的高官子弟,他认识一大半,最大大不过镇北王的二世子,比起他堂堂太师公子也没高到哪里去。
眼前这人既然他不认识,多半不是什么人物,顾不上摸清对方底细,叉腰瞪眼,抬手就指着鼻子问:“你小子什么人!那个穷酸赵县君是你派来跟我找茬的吗,你就是他背后仗腰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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