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
赵幼悟忽然问道:“冯公子一表人才,想必惹了不少情债。你可有家室?”
冯立羽微微一愕,道:“并没有。不过,我有一个同门师……呃……”总不能说同门师兄,及时改口,“我有一个旧同窗,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已经订婚了。”
赵幼悟道:“哦。”神情有些不凿痕迹的失望,然而她自己并没意识到这份失望,仍旧笑吟吟的,“那么,冯公子是打算金榜题名后衣锦归乡,与青梅竹马完婚了?”
冯立羽不答,心中却在后悔,我刚才就不该主动瞧了你一眼,这会儿你就蹬鼻子上脸,又打听我的私隐。赵姑娘你是一直都有这个包打听的毛病吗?
赵幼悟见冯立羽不回答,有些悻悻然,忽又莞尔一笑:
“冯公子,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嗯,是我的荣幸。”
他淡淡开口,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其实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都抖动了一下。他暗暗告诫自己:稳住,别怕,像才怪!像的话她早就揭穿我,还这么变着法儿试探我?若她当真识破我的伪装,第一面见到我就扑上来了。
赵幼悟望着天边余霞幽怨地叹气,竟说不出的惆怅。
冯立羽有些心烦意乱,怪道棋局也破了,这位赵大姑娘又站在这里叹什么气,怎么还不赶快回去?他今天也真是处处都能碰上赵幼悟啊!从早上到黄昏,他们遇见三回了,今天怎么这么漫长?
冯立羽咳嗽两声,意在提醒她走人,赵幼悟仿佛望出了神,过了好一会儿脚步才动了,这一次头也不回地直过对街,登上马车。
丹梅、司夏和小德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一直焦急担心着天色越来越晚,迟了赶不回皇宫可糟糕。忽见赵幼悟走来,三人喜出望外,赶紧接驾。赵幼悟登车时,冷不防双腿一软,竟踩了个空,幸而丹梅等三人眼疾手快,把她扶住。
赵幼悟一手扶着马车车棚,转头向街对面望了一望,心中思绪如潮,难以平复。
那冯立羽和安民保国四人,他们主仆分明是在演戏给外人看,这个棋局就是个幌子。为什么他们要演一出戏,好让冯立羽有借口光明正大地把四个旧人收入麾下?
冯立羽,你究竟是谁?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当晚,应天书院的书生正在上最后一节晚课,明伦堂灯火通明。
忽然外面喧哗起来,有一大队人脚步橐橐地接近。学子们被这阵异响所吸引,纷纷扭头从两扇敞开的大门往外乱瞧。
门外两行校吏共八个人,分列左右,提着灯笼照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胖子在台阶下站定,手持一卷白纸,朗声道:“小人奉家主人之命,特来拜谒冯立羽相公,恭请冯相公赐见。”连喊三遍。
明伦堂的学子如何还坐得住,不顾台上讲郎约束,轰一下,全部涌出大门,在廊下观看。才见那胖子管家身后还跟着十二个青衣罗帽的小厮,每人手中俱都捧着礼物。
书院的学政、学监居然在胖子管家身后不远处陪站。
八杰中的崔元和、赵懋吉,拉了冯立羽出门,把他往前一推。
冯立羽突然来到场中,满书院的目光一下都集中了。冯立羽当初凭本届解元的身份入学,乃是四抬大轿进门,校吏鸣锣开道,祭酒亲自加披绣衣,因此书院中无人不认识他。
那胖子管家气度非凡,稳稳一副官相,学政、学监都要来陪着,其背后主人的来头之大,可想而知。学子们又羡又叹,均说不知京城中哪一家的贵人又相中了这位解元郎,派管家前来送礼结交。
钟溢在人群中见了那胖管家的气概排场,又耳听群生称羡,满肚皮鼓气,一脸都是不痛快。
冯立羽向胖管家拱手道:“小生冯立羽,见过尊驾。不知尊驾府上是哪里,主人是哪一位,夤夜拜访,所为何事?”
胖管家道:“家主人有严令,不可泄露门楣。只因家主人仰慕解元郎的丰姿,与解元郎神交久矣,却因故无缘拜会,才略备区区薄礼,命某代为致意。解元郎不要推辞。”
冯立羽正想要推辞,胖管家已侧身让到一边,展开手中擎着的纸卷,唱念起来。这张纸原来是礼单。
“大龙凤贡墨十品。”
“极品澄心堂纸百刀。”
“李白生花妙笔百枝。”
“洮河砚一方。”
“端砚一方。”
“歙砚一方。”
“红丝砚一方。”
“喜登科,状元金裸一对。”
“玉麒麟镇纸一双。”
胖管家每念一品礼物,背后的小厮就走上前一个,到冯立羽面前一行礼,却不放下双手捧着的礼物,而是站到旁边。不一会儿,冯立羽身前两旁,九个衣帽笔挺的小厮,就呈雁翅排开。
读书人当然要用文房四宝,珍贵的翰墨纸张,千金难求。这份礼单中的东西全是极品,甚至天下四大名砚,都一样一个。哪怕一支笔、一张纸,在场学子听了都是如雷贯耳,多少人读一辈子书,见还没见过,更别说用了。这份礼单不仅贵重,可以说是贴合着冯立羽解元郎的身份来送的。
众学子交头接耳地议论,这冯立羽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吗,天底下中过解元的人不少,来应天书院读书的也不少,可谁有被这么捧过?这送礼的神秘主人真是既贴心又实力雄厚。
胖子管家问道:“解元郎的房舍在哪里,我着这些小的,把礼物搬到屋里。”
冯立羽到此地步,再推辞就显得假了。何况,这份礼单正投了他的心头好,什么金裸、玉麒麟都不过是为了讨个彩头的衬托,唯有那龙凤翰墨、澄心堂纸、李白笔,每一样,他也是心痒难耐。因此拱手感谢,向房舍那边一指。
胖子管家带着人将礼物直接送入冯立羽的房舍,众学子想难怪他们不摆在地上,一直托着,原来连这点都考虑周到了,人家送礼甚至不需要劳驾解元郎亲手搬。
钟溢在人群中气得脸色焦黄,胸腹起伏,鼻端一声接一声地大喷粗气。
赵忠实在人群中认出那胖子管家是宫廷供奉司的东头太监,他背后青衣罗帽的仆从俱是小黄门。这些笔墨纸砚无一不是皇家御用之物,民间根本见不到,八皇妹居然这么大手笔。
他不禁向旁边的章顺之瞧去,暗道八妹妹送礼不应该送给顺之吗,怎么送给八弟?而且这么厚重!
胖子管家带着人放下礼物出来,与冯立羽拱手作别,干净利落地一句“告辞”,并没有多余废话。
群生心底无不称奇,果然他专程就是来送礼的,送完走人,连客套话都不留一句。他那主人,白给这么多好东西,竟也好像真的是单纯表达仰慕,表达到位了就行。俗套都没讲,比如求个字画啊,替他的主人交换个名帖啊。
他率领人经过一群围观学子,忽然在人堆里瞧见赵忠实,愣了一下,立即微微躬身。赵忠实略略点头,胖管家并不犹豫,一径离去。
夜深了,庆熙殿兀自灯火通明,供奉司东头太监来向公主复旨,公主嘉奖他几句,打发他走了。
司夏和丹梅十分不解,待没有了外人,便问:
“公主,那冯立羽一副臭拽的样子,今天他四个随从还挡了我们的道。我们干嘛给他送礼物啊?”
赵幼悟不答,只是慵懒地抱着羽枕,斜身靠在床上。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来。
呵。
不管这个冯立羽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就凭“冯立羽”这个名字,就没有人敢当着本宫的面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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