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实吟诵的是南朝梁吴均《小垂手》诗。章顺之在他身边,不由扭过头来,正欲详询,却只见赵忠实目光笔直地盯着台上,他的眼睛一霎不霎追随着那道白色的倩影,似乎已入忘我的境界。
章顺之掩口暗笑,忽然听得一人复吟咏道:“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他探头往左边瞧去,却是赵幼悟。
他翩然而笑,喊道:“赵姑娘。”
赵幼悟浑然未闻,也直勾勾盯着台上,表情甚至有些呆愣。
章顺之想他们兄妹都被这位夏香川吸引了么,她这支舞真有这么大魅力?
然后,夏香川轻旋一周,“醉”卧在地。她昂起头来,一个回眸抛向二楼,面纱下的容颜并不可见,可是那一眼的风情,像流水清风,像清光未染俗尘。
她眼横水波,眉目含情,二楼上的男人被这飞来的一眼摄取了心魂,他们都认为她这个眼波是递给自己的。
台上是假醉,台下是真醉。
楼上楼下的看客都忘了自我,忘了来处,只记得去处。他们想要去的是能永远看着夏香川翩翩起舞的地方。
可是,二楼上唯一的女子,赵幼悟,她知道夏香川的那一眼是递给她的。
不问因果,不需要求证,这是直觉。
赵幼悟慌乱得很,夏香川的那双眉眼让她感到无比熟悉,是她认识的某个人的眼睛。她既想念眼睛的主人又害怕看见一双如此相似的眉目。
掌声雷动,全场观众爆发了空前的热情。
负责传递的小厮们跑断了腿,达官贵人们直接拉开嗓子喊起来。
“南北行陈老康,描红一笔,一百两。”
“山西醋坊李老爷,描红一笔,一百两。”
“刘府台衙内,描红一笔,二百两。”
“开封庞五公子,加描一笔,五百两。”
……
在众声喧哗中,一个男子浑厚响亮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他清晰有力地道:“开封赵十三,描红一笔,黄金百两!”
他的话音未落,另一个很细的声音紧接响起,道:“开封赵八,描红一笔,黄金三百两!”
怜香阁内许多人乱纷纷倒抽凉气,都把目光集中向二楼。
在栏杆之前,赵忠实和赵幼悟并肩站着,一个身形魁梧,气概不凡;一个身形纤柔,文弱之质。赵忠实衣着华贵,自然是富贵公子,赵幼悟却一身小厮打扮。人们瞧着好不奇怪,还有不少人记得,先前为冷小怜出第一笔黄金描红的,正是那位身着紫袍的赵八公子,怎么,他刚才又称自己是赵十三?
冷小怜坐在勾栏内,远远仰望,见赵幼悟带几分女像。心意一动,原来旁边这个小厮,才是赵八公子吗?
怜香阁的老鸨早就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眼见夏香川名牌上的描红金额节节攀升,这一次大赛自家一直垫底的女儿竟稳稳有夺魁之势,突然飞来一笔描红黄金百两,又一笔竟高达黄金三百两,那可是实打实的金子啊!激动得满眼老泪纵横,手帕都掉了,张大嘴半天合不拢。
连在二楼另一边,藏在人群里的正牌夏香川,面纱后面的脸都控制不住要笑裂。
唯独坐在勾栏中的冒牌“夏香川”——冯莘,面纱后面的脸始终无动于衷。不过,她在听见赵幼悟的声音时,到底忍不住和众姐妹一起仰头,飞快地瞟了她一记,淡淡地蹙眉。
如果不出意外,光是这四百两黄金,怜香阁的夏香川稳坐本届花魁了。
赵忠实愕然扭头瞧向赵幼悟,他身旁的章顺之、柳玉杰、钟溢、崔元和也一起扭过头来,他们转着同样一个念头,好一位“赵八公子”,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般热衷于给花魁娘子打赏?只有赵忠实了解八皇妹的脾气,她从小就爱顶牛,故意跟自己唱对台,这小孩儿脾气老是不改。
他俯低身子,带点恳求地说:“八妹妹,这是青楼,你一个女儿家花大笔的金子能干什么?小心太招摇了,待会儿花魁点青,招你去喝花酒。看你怎么办!”有意吓唬她,故意绷着脸,可说着这话,自己先没忍住,噗哧一笑。
赵幼悟面无表情,抿着唇,大概是让赵忠实取笑臊了,双颊浮起可疑的酡红。
章顺之也及时凑趣道:“赵姑娘,这些老少爷们现在大笔大笔花钱,都是为了等会儿的花魁点青,能够当上新科花魁的入幕之宾。你把金子水一样花出去,难道也是为了花魁点青?快把刚才的话收回来吧。”
赵幼悟问道:“章大哥,你也想当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吗?”
章顺之连连否认,道:“赵姑娘,你别误会。我陪十三哥上怜香阁来,只是观光。这花魁大赛其实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管谁当花魁娘子,我都不会正眼瞧。”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赵幼悟淡淡“嗯”了一声,转过脸去,道:“我说出去的话,赏出去的描红,怎么能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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