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都有句流传的俗话“无事娶公主,官府家中坐”,即是说平白娶个公主,不是过日子,是请了一尊官府回家供着。男子汉又受气又受钳制,唯有没骨气的小白脸才合适。

所以每逢挑女婿的时候,皇帝很头疼,承蒙陛下青眼看得上的女婿人选,一般人家还不愿意入赘皇室;愿意入赘皇室的,既要防着狼子野心,又不能太不成才了,否则就委屈了公主。

公主要想所嫁得人非常艰难,要么皇帝眼光独到(这算公主运气好),要么随便敷衍替公主招个能看的就行。

像这回,皇帝大张旗鼓,将一干新科及第的才子羁留京师,替公主开擂台招婿,可谓破天荒了。

却说礼部大堂里正自喧闹,外面一阵皮靴橐橐乱响,果然传旨太监手捧圣旨闯进门来。那太监南面而立,大喊一声:“圣旨!”

礼部大堂里的群员纷纷拜倒,山呼万岁,太监展开圣旨宣念,大意便是辽国北院王子求亲公主,但本朝自开国以来,从无和亲一事,且和亲与祖宗家法不符。为了使北朝王子知难而退,朝廷公议,于下月十八日在皇宫大殿和御苑,设文武两场比试,令北朝王子与我朝士人竞争,胜出者,即招为驸马。

这份圣旨说得比较隐晦,把当时辽国王子求婚的真情全瞒过去了。其实是辽国明欺宋廷无人,耶律楚真在金銮殿上觐见仁宗时,原话说皇帝若不送公主与他和亲,他亲自提兵来战。宋廷公卿无不震惊,还是丞相富弼出面,拿话把辽国人将住,然后双方讨价还价,定下了一个通过文武较量,擂台招驸马的办法。

文考先是大宋朝廷提出来的,辽国国相私底下请北院王子定夺,耶律楚真气闷道:“宋廷欺人太甚,他们就是不想把公主嫁给我。”

萧天佑道:“宋人文风盛,他们要文考,这是扬长避短。咱们若不应下,难保不被他宋人讥笑我北朝为化外蛮夷。但我们既然来了,也不能事事被动,我辽国勇士武艺精湛,何不借这一场擂台扬威于大宋?”

耶律楚真本是莽汉,有什么主意,一切计议听凭萧天佑。于是耶律乞国师回禀宋廷,非要再加一场武考。两边折中的结果,这才于十八正日设两场擂台,先文考再武考。

听说文考,原本兴趣缺缺的新科才子们,都是才从榜上夺得名次下来的,一下子精神大振,个个摩拳擦掌,都想要凭口舌之利,扬我国威,驱走蛮夷。

听说武考,这帮才子就默不作声了。

………………

月盘如银。

一队铠甲鲜明的禁中宿卫军在长官的带领下,往来皇宫各处,穿梭巡逻。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像半截黑塔似的定在假山石旁边。宿卫军长官吓了一跳,猛地伸手按住腰刀,喝问:“什么人!”

黑塔转过身来,宿卫军长官忙埋下头去,拱手行礼,恭敬地道:“原来是庞将军。”

这位庞将军高大英武,戎装笔挺,约莫三十出头,面相威严、眼神沉着。他便是当朝太师的长子庞文豹,因大破“弥勒教”有功,被擢升为右将军,兼任殿前司禁军统领,算起来,还是面前这位宿卫军长官的顶头上司。

庞文豹点了点头,喉咙里唔了一声,宿卫军长官便率领手底一彪人,继续往别处巡逻。

庞文豹又在山石旁站定,微微抬头向庆熙殿的方向眺望,那里依然灯火通明。他思绪乱如麻,心底蠢蠢欲动的情愫不断被按下去又浮起来,终于他脚步移动,向着庆熙殿走去。

窗台下的书桌上铺开一张澄心堂的极品宣纸,宣纸上已经画了半幅仕女图,但作画之人忽然落不下笔了。她提着羊毫,笔杆支颐,对着画中的美人凝神注目,似乎在构思。背后,丹梅轻轻地走来,为她加披了一件斗篷,她还没有察觉。

“公主,夜深了。”直到丹梅一声轻轻的提醒,庒慎公主才醒过神。但她头也没回,径自吩咐道:“你们先休息吧,留下值夜的人,在外间伺候就够了。”

丹梅笑盈盈劝道:“公主作画何必急于一时,千金之躯要紧,明天再画也不迟。”

公主闻言微微蹙眉,口气严峻地道:“你懂什么,别来烦我,下去。”

丹梅吃了一惊,公主脾性一向温和,可她今晚却很不耐烦。妄自揣测,可能是辽国王子求婚,陛下下圣旨下个月擂台招驸马的事,令她心烦意乱。丹梅本欲宽慰公主,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衡量了一番,默默告退。

敞开的窗户外面,突然多了一个人。庒慎公主全神贯注地把心思放在画上,毫无察觉,那人默默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哑声唤道:“公主娘娘。”

公主冷不丁吓了一跳,提起笔来时手一抖,笔锋往旁边一歪,画下一道多余的痕迹。她狠狠皱了下眉,这张画废了。

“庞大哥。”她微微惊讶,抬头看向窗外。

庞文豹站在窗口,向她轻轻点了下头。

外面是个凉亭,一弯月牙泉水波轻漾,碎银般的清光星星点点投射在水面。

湖边的柳树底下,庞文豹和公主并肩而站,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终于,公主几不可闻地叹息,庞文豹扭头定定地看着她。

公主并没有转过头与他相望,只是淡淡地说:“庞大哥,你冒险潜入庆熙殿来见我,可知宫禁森严?”

庞文豹点了下头:“我知道,我不怕。”

公主悠悠问:“你来见我,就为这句话?”

“我……”他是叱咤沙场的将军,御前禁军统领,堂堂太师府长公子,可在她的面前,他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陛下……要为公主娘娘招驸马了。”终于,他找了一句不那么显山露水的“闲话”打破僵局,可又如何让她明白自己心如刀割,他捏了下拳,“他们都配不上你。”

不管是辽国王子还是那帮新科进士,当天所有将要打擂台的人,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没有人配得上她。

“如果可以,”他说,“我愿意领兵征战,与辽国人兵戎相见。”

耶律楚真不是威胁不和亲提兵来战吗,他庞文豹天生就是征战沙场的悍将。若是为红颜倾国,洒落这一腔热血又如何。

公主脸上波澜不兴,仍然是清冷的口吻:“庞大哥,就算辽国人不来求婚,我终究是要嫁人的啊。”

庞文豹神情一凛,身形微晃,他颓然地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仓猝地闭了下双眼。公主淡淡的提醒像一记耳光,她年满十七岁了,终究是要嫁人,而他早已失去了为她上擂台的资格。

是的,无论他瞧不起谁,下个月,他们都可以光明正大地为她上擂台,去抢那一颗与她成就姻缘的彩球,偏偏是他庞文豹,为了他从小爱到大的庒慎公主,可以连命都不要,却连上擂台的资格都没有。

“庞大哥,”公主终于叹息了,“你的心意,我这辈子无以为报。请你代我问嫂夫人好。”言毕,提起裙摆,姿态雍容地走出凉亭,自行离去。

庞文豹双眼朦胧,眼眶中滤过一层水雾,他把手按在眼睛上,心底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同时充满不甘和愤懑。他是有妇之夫,这辈子与公主已然注定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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