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弱对”,可是落地惊人,莫说萧天佑,就是大宋满朝公卿也在心底默默思索,翰林博士们素以诗文见长,劳神费猜的,竟对不出下联。无数人心底震撼,都感慨这冯立羽难怪是今科三元及第的大才子。
萧天佑长声叹息,终于把头一耷,不甘不愿道:“请教下联。”
大宋君臣皆有喜色,这一请教就是认输了。
冯立羽点点头,给出下联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金殿百官轰然叫好。
萧天佑神色大变,把冯立羽从头到脚仔细瞧了一遍,道:“这位新科状元,很有志气。”转了一个念头,满脸堆笑:
“辽宋两国自澶渊之盟以来友邦相好,彼此不闻刀兵已经几十年了,本王此次作陪王兄前来向宋廷提亲,本以为宋廷上下俱是怯懦之徒,当日一闻我王兄的‘提兵来战’之说,就有人同意把公主和亲。今日见了这位状元,听你方才一联的志气,敢是宋廷中唯一的血性男儿,我们辽国人只瞧得起你这样的好汉,我萧天佑当与你结交,约为兄弟。”
御座上的仁宗神色一肃,大殿上百官侧目,冯立羽心下暗沉,还瞪了他一眼,这萧天佑公然挑拨离间。
富弼哈哈大笑,及时解围:“兰台王说笑了,状元虽然是出类拔萃者,但我大宋仁人志士何其之多,要论热血忠勇的男儿,冯立羽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冯立羽感激地看了恩师一眼,忙道:“下官初出茅庐,错承王子青眼,诚惶诚恐,不配与贵人结交。”说着,退回班中。
………………
文考宋廷以一副绝对胜出,接下来该武考,定于明天在御苑之中彩楼夺球。三声禁鞭响过,当日无事散朝。
百官涌出朝阳门。冯立羽走了小半个时辰却还未走出午门广场,身边不断有认识不认识的官员跟他打招呼,更有甚者干脆拉着他喋喋不休,于是他只能不断停下来敷衍。官员们大抵都是称赞状元今天在金銮殿上表现出彩,将来“国之栋梁”,定为“朝廷重用”等等。反正就是提前攀交情。
冯立羽好不容易敷衍了这些人,才觉得清静了,又被后面赶来的八杰拉住。
赵忠实今日上朝,乃着进士公服,和同榜的新科一起站在班列里,尽量不引人注目。朝中元老重臣,像丞相、太师、太傅,以及许多一品大员,都认识他是璞安王赵曙,但一来他身份尴尬,二来在金銮殿当着皇帝面前,这些老官僚都是人精,自然懂得避嫌。大家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并没有人主动与他接近,反而当作不认识他一样。于是并无人揭穿他的身份。
八杰虽然与他是兄弟,可直到现在还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当他是应天书院的赵十三。
他一见到冯立羽,满心欢喜,忍不住在他胳膊上一拍,笑道:“行啊,八弟,今日你可真是出彩。破解了辽国人的难题,又把辽人难倒,为我大宋争光。”
崔元和笑道:“老八如此用心争着露脸,陛下说不定往心里去了,选你为公主良配,招你做个驸马。”
冯立羽正色道:“崔大不要说笑,小弟从无意争当什么什么驸马。反而顺之今天心不在焉,说不定在想公主吧。”再一次提示于他,就瞧他反不反应了。
章顺之道:“嗳,你怎么又攀我,我早说过,我不想当什么驸马。”
冯立羽心底直翻白眼,口中“啧”了一声,不由去瞧赵忠实。他这个当十三哥的,总该明白这里面的曲折。赵忠实果然咳了一声,道:“顺之,你……”
柳玉杰抢道:“顺之有心上人,是一位姓赵的姑娘,他才不会去娶什么公主。”说着撞了章顺之一下,又撞了赵忠实一下,取笑道,“是不是啊,十三哥。”
章顺之被当众取笑感到一阵羞涩,忍不住伸手抚摸腰间垂挂的香袋,垂下头不说话,可思绪却飘远了。
赵忠实好不为难,说道:“我那位八妹妹,她……她……”转念一想,虽然柳玉杰、崔元和、钟溢都见过“赵八公子”,但若这时揭穿她的公主身份,终究名节有亏。算了,反正明天打擂台彩楼抢红,顺之总会知道真情的。
章顺之却想到半个月前的那天,他正在寓所读书,忽然有一个小厮上门拜访,说是家主人旧慕恩义,相请官人一饮。
章顺之孤身上京赴考,自忖在京城中没有熟人,不过自从他金榜题名,偶有士林同道前来结交,倒也常见。
他问:“你家主人贵姓?”
“姓赵。”
“哦?”章顺之微微蹙眉,还未考虑妥当,小厮笑道:“官人不必疑心,你跟我去见了我家主人,就知道是旧相识。”
章顺之登上一辆马车,被载到一处庄园,他随着引路的小厮在曲折的花径石景间行进,好容易到了一座亭阁。小厮垂手停在门口不走了,示意章顺之自己进去。
顺之半信半疑地步入亭阁,偌大的一间空屋中并没有人,他经过屋子中间的那张大大的案几,几上焚着一炉香,他看见案几上刻着熟悉的雏鸟家徽,悄然微笑,原来是十三哥,怎么搞得神神秘秘?
亭阁那头传来一阵叮咚的琴声,他循着琴音找过去,出了亭阁,眼前豁然是一方大石台。一位少女坐在石台边上,面前架着一张素琴,青葱十指正在拨弄丝弦。章顺之仔细一认,心中猛地砰砰乱跳,他感到面庞发紧,一双手心渗出热汗,蓦然间面红耳赤,“赵姑娘”三个字竟堵在喉头,发不了声。
蓦然,琴音止息,赵幼悟抬起头,向他盈盈一笑,唤道:“章大哥。”
章顺之脑袋“嗡”地一下,只觉眼前生花,赵幼悟一张美丽的容颜,如名花初绽,耀得他头晕目眩。
“唔,赵……赵姑娘。”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赵幼悟轻轻歪了一下头,笑问:“章大哥,我突然着人把你请来,你怪我吗?”
“怎么会?”章顺之悄悄擦了擦手掌心的汗水,走近两步说,“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唔。”赵幼悟盈盈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忽而垂下了头,两抹羞涩的红晕染上双颊。
章顺之瞧她这样,自己也忍不住感到一阵难为情,又是激动又是着迷。他不由自主又走上去几步,突然睁大眼睛,发现赵幼悟背后竟然是陡峭的悬崖。章顺之一步跨上去,紧张地喊道:“赵姑娘,小心!”
赵幼悟微微而笑,问道:“章大哥,我吓到你了吗?”
章顺之招手说:“快过来,咱们别坐边上。要是摔下去,不是闹着玩的。”
赵幼悟瞧出他十分紧张,脸上流露着真诚的急切,怔怔地望了他半晌,终于轻轻叹息一声,“唉。”默默垂下头去。
“章大哥,你对我可真好。”她重新把双手放在琴弦上,慢慢地梳理着丝弦,“以前,咱们在三阳县郊外的道上相遇,那时候我被……被一个很坏的朋友抛下不理睬,我非常伤心难过。你并不认识我,可是看我可怜,就留下来陪我。你逗我说话解闷,陪我去那片危险的森林里,找寻……我那个坏朋友。后来我们遇险,我差点被一头老虎吃了,是你奋不顾身地救了我。你的救命之恩,我一直感激。”
章顺之道:“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我们到了京城一经分开之后,我后来常常想念你。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居然会突然出现在应天书院。我重新见到你,真跟做梦一样,你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哦,你快过来,咱们别只顾讲话,那边危险。”
赵幼悟点了点头,抓起面前的素琴,突然向后一抛,那架琴落入她背后悬崖之下。
章顺之大出意外,“嗳,赵姑娘?”
赵幼悟已拍拍双手站了起来,走到章顺之面前,扬起头来笑看着他,问:“怎么,觉得我不可理喻吗?”
“不,不。那把琴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好。”
赵幼悟道:“这把琴名曰‘绿绮’,是东汉制琴名家蔡邕的绝作。”
章顺之顿足道:“哎哟,这可是十分珍贵的名琴。它有哪里不对吗?”
赵幼悟微笑:“不是琴的错。有个人曾经说,她很喜欢这把琴,我送给她,她偏不要。现在我见了这把琴就讨厌,所以扔了。”
章顺之的呼吸一下紧张了,“那这个人……”
“只是一个很坏的朋友。”
“哦。”偷偷舒了口气。
赵幼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章大哥,你喜欢我吗?”
“嗳?”章顺之没料到赵幼悟这般直截了当,胸腔中乱跳不迭,“赵姑娘,你……你……”
“我喜欢你。”
“啊!”
章顺之觉得远处的山色和耳畔的风声都在退去,脑海中一阵短暂的空白之后,他心情激动无比,身心被巨大的幸福感所淹没,澎湃的激情冲塞他的胸臆。他太高兴了,他甚至想立即翻两个跟斗,虽然他不会翻。
“赵姑娘,我……你……”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好,跨前一步,双手微微颤抖,他几乎想要拥抱一下她。可是,良好的教养,君子之德,让他秉持了礼仪。
赵幼悟送给他一只亲手所绣的香囊,告诉这个香囊是一对,可以当作两人心意相通的见证。
章顺之刚想到这里,傻笑了一下,忍不住又伸手去摸挂在腰间的香袋,突然有人狠狠撞了他一下,在耳旁大喊:“喂,章兄!”
章顺之回过神,身边全是一班同科进士,赵姑娘和亭阁、石台消失了。他此刻随同众人身在上林苑中,他看见旁边的辽国人,低头发现自己换了一身绒衣,才惊觉,今天是武考擂台夺红的日子。忽然有人喊道:“瞧,公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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