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防“自取其辱”几个字落在女儿耳里,犹胜当面一巴掌掴到。刘女抬起头来,怔仲半天,羞辱难尽,一起身朝门外院子里奔去。院子里有口井,她欲以极端的方式来洗涤本身这场耻辱。才奔几步,突然冯莘迎面进来,俩人差点撞在一起。

刘女和冯莘同时脚下一刹,冯莘道:“哦,刘姑娘。”

刘家三口都极惊怪,不料她返回。刘女见了冯莘,脸上赤白相错,咬绢暗恨,内心忐忑起伏,欲询他来意,又感难以启齿,扭身背转。

刘妪骂道:“你这小贼,我女儿正恼恨着你,你又回来做什么?”

冯莘正要答言,马单走了进来。单游最喜打趣,接话道:“这位哥儿牵挂令嫒,回来给你家做女婿了。”

刘女虽然背过身子,可竖着耳朵在听,认了单游的话为真,口里咬着手绢扑地一下从唇齿间扯落。

冯莘甩袖,匆匆道:“不要胡说!”

刘女的背脊抖了抖,拿帕子捂住口鼻,声气呜咽。冯莘瞧她背脊颤动,极是伤心,大吃一惊,心想我们不过一面之缘,她何以情根深种至此?赶紧作揖道:“刘姑娘先别着急啼哭,我有真情相告,乞望借一步说话。”

刘女疑他既不愿娶自己,想必也没有好话,左右是敷衍故事好让自己死心,不愿听他,但转念他要借一步说话,两人势必单独相处。想到与他喁喁私语的样子,情不自禁,心弛神往,满脸臊得通红。纵然他说的是坏话,好像也没有关系了。低低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刘妪却道:“岂有此理,你这小贼既不愿娶我女儿,怎能放你们单独说话?”

刘翁道:“这位公子既然能与马大爷、单大爷论交,定然也是正人君子。”向冯莘说,“小哥,我女儿正因你的缘故害了心病,我们老两口费了半天唇舌,再三也劝不好。既是你惹的祸,也该你来把她哄好。”

冯莘忙向二老作揖,唯唯答应。

刘女引着冯莘从边门出去,俩人来到后院房廊,冯莘正要说话,刘女抬手阻止。她四顾一打量,发现翁妪并马单、四个人一起挤在窗格后窥听。

刘女满面嗔羞,怪爹妈多事。冯莘也怪马单无聊。刘女扭身走得更远,站在院子里挨围墙的一处犄角,冯莘自觉跟过去,相隔几步与她并肩站着。

刘女瞥着他道:“你要说什么?”冯莘嗫嚅不答,左足后退一步,双膝一弯,屈身向她道了个万福。

刘女骇怪他行蹲福之礼,冯莘已道:“妾身江南冯氏,不得已流浪江湖,为图路上方便乃作男子打扮,承蒙姐姐错爱了。”

刘女“啊呀”一声,脸上迅速褪色,睁着眼睛把冯莘仔细辨认。

冯莘又道:“之前尊翁议亲,所以不敢答应,正为我乃女子之故。妾身思虑不周,不告而别。后来认真想一想,姐姐深情错付,倘若我没有半句交代就走了,恐怕姐姐一直耿耿于怀,甚至自觉难堪。其实姐姐美貌佳人,宜室宜家。今日这场误会,错全在我。我去而复返,特地以真情相告,一为开解姐姐心结,二为恳请姐姐原宥。”

刘女惊愕片刻,匆忙上前扶起她,凝目深注,从头端详。突然咬着帕子,满眼的泪花直漫上眼眶,嘤咛一声,撇过脸去,默默垂泣。

冯莘吓得不敢作声,见她双肩颤抖得厉害,呜咽之声越发愁人,寻思: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忙道:“刘家姐姐,我不是存心欺骗。我……”

刘女倏然转回身来,狠狠瞪她一眼道:“你……”不知该恨该气,捂脸顿足,自觉一片春心错付,又窘迫又伤心,无可奈何。转念又恐冯莘笑话她,愈发自怨,急得直哭:“可羞死人了。”

冯莘忙一迭声告饶:“是我该死,恳求姐姐原宥。你……千万莫哭了嘛。”上前一步,轻轻扯着刘女的衣袖,“姐姐定要深怪,奴家只能以死谢罪。”

刘女这才收了眼泪,低头不响,好一会儿转过身来,望着她噗哧一笑:“姐姐休说得如此严重,是我有眼无珠,认不出姐姐真颜,自作多情一场,谈什么原宥。羞杀奴家了。”

冯莘喘口气,好不如释重负,忙说:“多谢见谅。”

刘女痴痴瞧了她半天,惋惜不已,只得说:“姐姐若真是男子,不知招惹多少红粉佳人心碎,连我……我也定然是要非君不嫁的。如今咱们只好相许来生罢了。”

冯莘道:“嗯。我原说若有姻缘,咱们也只好种在来生。”

两人几句话说开,刘女心结顿去,便上前牵了她的手,笑道:“姐姐之前欲投宿,为奴家莽撞,惊走了姐姐,如今既然又回来了,就不要再往别处去。今晚请在寒舍住下,咱们连枕共话,结个金兰之契,可好不好?”

冯莘摇头道:“姐姐不知,恐怕今晚,你们刘家坳还有大麻烦。”

刘女惊慌道:“什么大麻烦?”

冯莘便把路遇竹桃山山贼一节说了,刘女不免心虚胆怯,他们多半要报复自己,嘴上却硬气,“大不了拼却一死。”扣着的双手轻微哆嗦。

冯莘道:“不是大事,姐姐放宽心。有马兄单兄在此,这几个山贼还好对付。”

刘女点头,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松得不彻底,始终还悬着半颗心,不大伶俐地干笑:“是呀,我忘了还有马大爷、单大爷,他们最是行侠仗义。”

刘翁刘妪尚在窗户前窥张后院情景,忽见自家闺女和冯莘联袂朝这边走,刘妪怪道:“谈的什么话,挽着手回来的!这小贼一定花言巧语欺骗我女儿。”

单游踱来窗前,拍着刘翁肩膀笑:“我原说她要给你家当女婿。”

刘翁不解这只是句玩笑,铿怪道:“那他先前怎么不答应,害我女儿一场没羞。”马单双双握着嘴偷偷笑出来,还是马过桥厚道,忙解释:“老丈别听单兄弟胡说,你马上就知道真情了。”

冯莘和刘女踏进主屋,刘妪最先看不过,喝道:“快撒手!男未婚女未嫁的,这时候就挽起手来啦,成何体统?”

刘女噗嗤一笑,把冯莘推到妈妈面前,说:“您老再瞧瞧‘他’!”

刘妪怪道:“我瞧他做什么,纵然他是你心上的人,还能看出一朵花来?”话虽如此,却觑着老花眼去冯莘脸上端详。

刘女道:“您瞧‘他’像不像个姑娘?”

刘妪“噫”了一声,但见冯莘眉柳弯弯,粉红娇面,新荔凝腮,骨肉均匀,果然越看越像个女的。刘翁也走上来,张着朦眼把她仔细一看,拍打大腿诧异道:“哎哟,这不就是个姑娘吗?”一句话说完,除了冯莘,满屋子哄堂大笑。

冯莘面嫩,让他们笑得怪不好意思,踅步躲到刘女背后。

外面一片马蹄乱响,竹桃山的山贼闯进村子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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