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红日落好几个轮回,这日,谷雨拂晓一个大早便候在弟子房门外,青砖黛瓦的一排门脸渐渐由朦胧变明晰,依旧没有动静。

谷雨兀自坐于廊亭桂树之下,早凉的秋风一过,桂花香气便丝丝甜蜜沁鼻入肺。她吊着双脚前摇后摆,半是慵懒半是急切的瞅着余伯然的房门。

不消多时,房门“吱嘎”一声,她眸光一动,兴致勃勃迎上去,弯着腰谄媚一笑,冲着余伯然讨巧卖乖道“师父——我都听说了,整个玄天门就属师父酿的‘醉花酿’最为甘甜,我拜在师父门下实乃三生有幸,不知师父近日精神可好,要不,我帮师父酿酒去可行?”谷雨嗲着声,一个劲摇着余伯然胳膊,活像绕膝高堂下撒娇的孩子。

“别、别摇了,老胳膊老腿的,再摇就折了——”余伯然一开门便当头迎上这如遁地而出的女子,先是吓得眼皮跳了三下,还没明白过来,胳膊肘就被牵了去左摇右摆,再听那声,绝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献媚,这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不仅泛起鸡皮疙瘩一身,还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

“那师父就是答应了是呗——?”谷雨拖着尾音,眨着一双大眼,浓密的长睫毛衬得眼睛又黑又灵。

“是喽是喽……不过想要学艺可要等下次了!”。

“下次?”谷雨兀地缩回手来,眼中一分惊,两分疑。

余伯然忍俊不禁,摇头晃脑捋须一笑,她才恍然大悟“师父,难不成您老人家已经酿好了?!”。

“其他不敢说,这酿酒之技若我称二就绝没有人称第一,特别是即将面世的‘迷情酿’,那可是我平生最为得意之作……”余伯然得意之色眼见着满得就快溢出来,捏袖一抬,高声唱板。

“‘迷情酿’我们之后再尝,现在我们的要事便是把‘醉花酿’送到各处,要不然时间一长,错过期效就不好了!”谷雨这边说罢,那边便连拖带拽催促着他往酒窖方向去。

“对、对、过了期效就不好了……”余伯然自顾陶醉在得意之中,话说顺了,便不带思考的附和着谷雨,还没回过神,便被谷雨推出一丈之外。

“嗯?!不、不、不——”余伯然举臂一甩,挣脱了谷雨挽肘之手,大事不妙的弯腰一掌拍在膝上。

“哎呦喂——为师差点被你误导,什么叫过了期效?这酒哪有什么期效,分明放的时间越长越好,别人没事还刻意留它好些年才开封!”余伯然直起身来,伸指晃动在谷雨面前,所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弟子竟在眼皮底下犯这种没品之错,为师的自然要端着架子教导一番。

“是喽是喽,是我错啦,师父难不成就不想让大伙尝个鲜,别人的赞许,也是师父的荣誉嘛,师父,求您老人家了,走快点吧!”头一遭有了收徒之机的余伯然,当然事事依规照旧,小事细讲,说起话来不慌不忙的性子,急得谷雨一旁直咬牙跺脚。

“你这急性子哟!先稍安勿躁……咱们可事先说好,到了各殿可得听我的,莫要主张行事,那种地方不是我们这身份的人能随便出入,这万一……”余伯然一字一顿数在谷雨面前,慢条斯理的模样加上年老齿堕说话漏风,谷雨扭出一脸褶子,表情很是复杂,索性垂眸一闭,摇着脑袋偏向一边。

良久,余伯然话毕,谷雨才睁开眼来,一把抹去一脸唾沫渣子,正眼哀怨的看着余伯然,重复道“这万一得罪有靠山之人就吃不完兜着走是吗?师父呀,我都知道的,我保证事事听你安排好不好,绝不乱闯,绝不乱言,只要让我见到辛夷姐和诸葛大哥便可,其余的人我不闻不问总可以吧”

谷雨着急又委屈的呆呆望着他,眸中水光斑斓,好生惹人怜。

“这样最好,不过,到了‘步清殿’,不去拜望师公他老人家总归不当,若不是他救你一命,怕你也不可能张着嘴和我在这耍贫喽……”

“是、是、是——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救我一命,又是师父您的师公,我必当对他老人家恭敬有礼,孝顺和气可行?走啦——”谷雨终于忍无可忍,牵了余伯然袖口便急乎乎朝酒窖那方去了。

……

“无论你们作何目的拜入我派,既已成为我派弟子,入门修行是势在必行,无论是强身健体,还是行侠仗义,有些功夫傍身是最为稳妥。平日里,你等尚不可忽视打坐之功,此功课是让你等革除杂念,若你们勤加练习,月后,我自会教你等入门心法及招式!”步清殿内,司竹空高居上座,眼尾细长,瞳似流星,启阖之间,自然一股凛冽气度穿帘而出,他稍敛下颌,对阶下三人郑重其事训诫道。

“是,师父!只是我三人往常东拼西凑,习得些不入流的拳脚,不知是否有所影响”诸葛长风移目看向他襟领,提着心肺,试声而道。

“我派注重心法,以剑为依托,剑由心使,力从内发,行于表外的不过是招式,真正败敌则靠内力。你等无需介怀,我派心法博大精深,适应百家,先前便有耳闻,你等略懂拳脚,只是外华内干,力道仅限于招式。若你等习好心法,勤练内功,便犹如满载之物不易催到,若招式上也加以精良,那么一掌而出,便可见威力无穷”台上之人正襟倨傲,句句铿锵,不怒自威。

“……”

“弟子听命!师父,舍妹之事——”此事如石在腹,一日不解,便一日不舒,方才许久酝酿,犹豫再三,诸葛长风这番才敢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这才刚开了口,司竹空便抬手阻道“你们受恩师指点,入得我门,她既然是我门徒,我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这‘续断’非凡间之物,世间仅存三株,想要索取自然须得些功夫,此事我自有打算,待安排就绪我自会处理。我不喜整日喋喋不休,如何行事我自是知晓于心,不需要旁人日日提醒,事不过三,好自为之”高坐之人,不苟言笑,虽是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亲,眼中尽是冷冽,配上那身蓝衣,真是雪上加霜,让人不寒而栗。

季海川心中自是不服,冷峻如他,倨傲如他,权高如他,年龄相差无几,却是辈分已分上下,差距之大,简直望洋兴叹,这也就罢了,偏偏性情还如此冷冽孤傲,难道,他眼中所视尽是一群蝼蚁?他三分妒忌,两分不平,一分委屈,一股莫名之火上蹿,正欲上前与之理论,却被诸葛长风死死拽住。

自入门以来,蓝辛夷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许是即将迎来新生引得内心忐忑,亦或环境压抑而致,这几日她都倚枕浅靠,不曾睡得深沉。她转目看向季海川,将他投出的怒气在半道给截下来,季海川回视上她眼中的波动,见她颔首轻点,兀地一回思,才渐渐沉下气来。

……

这时,有弟子入厅而来“报圣尊,‘崖涧药庐’余伯然求见!”

司竹空心有所疑,却不为所惊,顿了顿,道“传他上来”。

须臾,余伯然环抱酒坛而来,陪同一道的自然是谷雨一人,他二人低头而入,一副卑微之样。

旁边三人喜从心来,这种怯后余生的相逢,让他们又惊又喜。

“师、师公,弟子今日酿的新酒,不敢独饮,特取了些来孝敬您老,徒孙祝师公身安体健,福海连绵……”余伯然双膝跪地,弯腰屈颈,好不恭敬,说罢,便托着酒坛双手高举奉上。话毕,竟觉语出似曾相似,几番眨眼一想,不就是与谷雨相认时,她的言语吗?真是近墨者黑啊,近墨者黑,相处才这短短日子,业无所授,倒是先染上了这丫头的一派语调。趁着弟子来接酒的空隙,余伯然回思过罔,不由得摇头轻叹。

待弟子接过酒坛,余伯然便敛了眼神,伸手戳了戳身旁跪地伏面的谷雨,谷雨一门心思使着余光朝周边环扫,希冀搜索三人投地的光影,一时恍惚,竟没察觉师父的提醒。

眼见弟子这般呆笨,身为师父的余伯然干着着急却不敢张扬,此刻安静,竟能察觉掉发之声,余伯然心急难耐,赶紧又一拜,道“谷雨小徒乃是师公当日所救,她感恩于心,借弟子今日送酒之机,特前来谢恩了!”。

“特来谢恩?!”余伯然偷天换日偷换概念的功夫也不浅呢。

“小徒,还不快快谢过师祖!!”余伯然斜头动齿呵斥,见徒儿笨拙,再一伸手,重重在谷雨手臂上一戳。

“嗯?!”谷雨痛得揉按着胳膊,干干一愣。

好在孺子可教,那一掐的疼痛,谷雨终是明白作何,这就回神过来,尽管气氛庄重,还是没忍住鄙视方才的呆笨,遂地嗤嘴一笑,这才抬起头来“谢过师——”。

就在司竹空的模样印入她双瞳瞬间,她便犹如有核在吼,那个“祖”字如何也叫不出口。这一刻,空气就像凝固,没有人作声,都顺着谷雨视线望着上座之人。

他端坐不乱,如雕塑般端在台上,粉雕玉琢竟如此俊美,并非想象中的长须白眉,一副得道成仙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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