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怎敲两回钟?”

谢皎驻足,侧耳聆听余韵。听罢上州桥,正与一名道士相撞,冲和子照旧嫌恶避开,她淡漠以对,方欲离开,却被拂尘横横拦下。

“如何,道长不是避之唯恐不及么?”

晏洵离去不久,冲和子高踞州桥头,心中空无一物,似是星河倒灌入七窍,涤净凡思杂念。

梵钟浩荡,他默默体会这新奇的感受,很想说些什么,陡然被小辈撞醒。

道士精于相卜,略观来者,见其腰配短刀,于是疑惑道:“你我可曾有过一面之缘?”

“梦中或有,不知道长做的什么梦?”

冲和子收回拂尘,不愿和她讲话。

谢皎冷哼,从他身旁经过,头也不回朝东去。

道士天资聪颖,生来过目不忘,但凡他说有,那么此人必曾引起过他的注意,只是一时想不起。

河上凉风灌脑,拂尘微动,冲和子闭目沉思,欲从六根六识中抓取一点蛛丝马迹。

“——道长问姻缘么?只要三文钱!”

不对,画皮容易,骨相却难改。

“——朝有六蠹,野有六龙!”

也无异常……不对。冲和子瞑眼侧头,卜摊后五丈,视角边缘,有个斗篷人。

“——那瞎子当真这么说?”

他睁开眼。

金饼阁被叩响,小厮在门上投下黢黑的轮廓,俯首道:“掌柜的叫我换一壶热茶,小人这就进来了。”

李伦试了试紫金壶,果然冷透,遂应声请进。

户牖吱呀一开,清秀小厮低头趋进,并未抬眼看他二人,拨了拨红泥小火炉中的细炭,又放下一壶双井白芽,最后将冷茶托上酸木盘。

李伦见其手法纯熟,好奇问道:“小子可会点茶?”

那小厮答道:“小人不会,楼中有好几个茶博士,还没人收我做徒弟,客官要喊一个么?”

李伦摆了摆手,“不必,下去吧。”

他唱了个喏,单手托盘出去了。

门合至一缝时,冲和子无意抬眼,正对上小厮偷觑的目光,小子不怯反笑,随即将门抽紧。

道士醍醐灌顶,猛然过桥追了几步,人海茫茫,当然追之不及。

谢皎在栀子灯下观望道士东奔西走,轻笑一声,彻底从他附近消失。

夜市吵闹,行货郎挑了一肩重担,里头装满稀奇趣味的玩意儿。他手持鼗鼓不住吆喝,鼓框两耳系着圆润的药师珠,木柄轻摇,鼓声清亮。

谢皎见荷包还剩几枚小钱,于是叫住行货郎,要了一副青面獠牙的夜叉脸,上描黄金四目,她左翻右看,对此十分满意。

行货郎见小娘子肤白如月,浑似菩萨座下受人供奉的玉童子,又从货架上找出一枚玲珑小巧的桃木葫芦,红线一绑,便帮她系在手腕上。

“护佑小娘子不溺幽冥,获福无量。”

谢皎打量他道:“行郎信佛?”

行货郎咧嘴一笑,“洒家夫妻两个都是大相国寺的供养人,升斗小民,不图什么涅槃,只求个顺遂平安。你去寺里瞧瞧,浮屠墙砖上还刻着我夫妻二人的名姓呢!”

“你倒记得清楚。”

“‘陆仁安并妻李十娘’,洒家一辈子就认得这八个字,数用不尽啦!”

谢皎心头一暖,道别后继续东行,背后鼗鼓声叮咚活泼,不识情仇者安享盛世太平。

……

……

“咴——”

高阳正店前,李小衙内从马上一跃而下,随手把缰绳甩给门口侍候的闲汉,叮嘱道:“辽马贵重,少一根毛我剥了你的皮。”

闲汉如临大敌,赔笑道:“衙内放心,小的有数。”话罢被一蹄子撂倒,诸人哈哈大笑,李小衙内也笑他四脚朝天的蠢态,摆摆手进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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