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吃了几日冷淘,第三日便是清明。 私塾里早已放假,花氏提前做好用面粉蒸制成的飞燕形状的枣馒头。 把这些馒头用柳条串起来,插在门楣上,就叫做“子推燕” 。这是为了纪念春秋时被晋文公烧死的介子推。 一家人早早起床出门上坟,为先人祭洒扫墓。 这时,不分城里人村里人,大家不约而同都出现在了郊外,到处都有买卖赶趁等人兜售物品,迎来送往,十分热闹。 人们手里,背上除了墓仪还携带了各种“门外土仪”:名花、异果、枣馒头、炊饼、鸭蛋、小鸡、土偶捏制的儿童玩具、玩具刀、各种游戏用的玩具和赌具等等不一而足。等扫完墓人们便会就近在郊外踏青。 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刘家祖辈的坟茔就埋在莲花山北边的支脉石驼山上。没有与村里大部队埋在一起。石驼山没有莲花山的连绵不绝,地势缓和。 顺着年年踩踏形成的蜿蜒小路走上去,刘林在前头背着各色香烛纸马探路,撇掉路边突兀生长的灌木小丛,刘毅花氏提着祭祀菜肴跟在后面。 到了地头,放下东西,便开始亲自动手捡拾坟墓周围的碎石花草。刘家因着搬来月牙湾村落户后代代子孙单薄,家族坟茔不多,一家三口大半个时辰就把十来座坟墓打扫干净。 坟茔有夫妻合葬的,也有单独一人的,墓碑上都清清楚楚题了刘某某几年几月为某某泣立。 父子俩压好坟头纸,花氏插上香烛,把菜肴、水酒、果品摆放在坟前,三人跪下烧纸焚香,刘林提壶倒满酒杯洒在地上泣涕涟涟道“请父母大人享用!” 接连三次,伏身稽首拜过才算完礼。因久跪寒气伤身,便都起身。有想说的心里话也慢慢的在坟前一一诉说。 刘毅见父亲许是不知怎么说,唠叨了半日也没说到重点,忍不住替他说道“大父大母,阿爹正准备今年参加秋试,来年好成为进士报效朝廷呢!” 花氏按下儿子,不准他随意插话,打扰相公和公公婆婆的相处。刘毅道“阿娘,没事的,大父大母愿意听我和阿爹跟他们说话呢。” 刘林摸摸墓碑,把儿子牵过来道“毅儿说的不错,爹娘很喜欢你多跟他们说说话。刚刚许是一时情怯竟然无法开口” 他停下话头,想着爹娘临死心愿,喉头滚动不停,良久才道“儿子告二老双亲,朝廷晓谕大比之年已到,儿欲前往争锋,独占鳌头。儿离家期年,愿父母大人保佑娘子与毅儿平安无恙。” 絮絮叨叨说完心里话,又陆续为其它坟茔填土烧香,忙活过了午时才祭完下山。 刘林带队转向莲花山东北面,到了村里坟地,众人大多都已拜祭完毕,转战隔壁山头。 人们穿着素衣,提着路上买下或是自己备下的各种玩意,三五成群聚拢在树下或是花丛间赏景游玩,野果山花,别有幽趣。孩子们则在一旁斗草嬉戏。 刘严老人坐在一丛花木旁,向着他们招手,邀请他们一起玩乐。 刘林走过去坐下,刘老道“秀才公拜礼回来啦,今年可比往年回来的晚。要是再晚点儿,就没有你们位置坐啦!” 刘严祖上都是月牙湾村人,不似刘家乃是外地迁移而来。但刘家在此百多年,村人都很认可。刘老常说两家虽不同宗,但两姓相同,五百年前是一家,对刘家一直很照顾。 “今日与大人话别,不留神时间就过去了。好在还有席位坐下,谢谢刘老”刘林爽快承认。 花氏携刘毅到刘严家人团座的树下,是一棵大榕树。榕树树身较矮,但伞盖茂盛庞大,微风拂过,日光就会穿透缝隙射出斑驳的阳光。 他家早已摆列杯盘,就等老人回来开席了。原来刘老是专门在花丛旁等侯自己一家人。花氏忙把花篮食盒里的食物器具一一拿出来放进刘老家的席子里,两家合成一家。 孩子们把各种玩具玩腻之后都堆放在一起,用大人们带来的赌具进行简单关扑。谁若是赢了就把自己看中的玩具带走。刘毅虽然不愿亲身上阵,但也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见时辰不早,刘老结束话题,坐回树下。大人们呼喝孩子们入席。两家人坐在春风里相互敬酒,谈论时事,开怀畅饮,然后进行蹴鞠,关扑等活动。直到太阳下山,游兴尽了,方才收拾东西,缓缓回家。 清明假日颇长,第二日仍是放假。花氏便想要带着儿子回娘家,两人说好只过一天,第三日便一家人上刘林舅舅家拜访。 花家一家人生活在乌镇,镇上人家与村里相同,皆在屋檐下挂上子推燕,还充满情趣地插满柳条,虽然小坊幽深曲折,亦显得青青可爱。 花家老夫妻很是喜爱外孙,女儿自出嫁便嫌少回娘家,他老夫妻想的不得了。 前些年,一是天下大乱,不好出行;二是女儿总也不开怀,不能为姑爷诞下香火,生怕亲家休弃。如何还敢放言提出让女儿常回娘家?万一哪天回来娘家回不了夫家,那不是要糟? 现在,官府清明,日子太平,女儿也有了乖巧懂事的外孙,老两口恨不得长命百岁呢。 入镇不须交入城费,守门的卫军很亲切。往来行人穿梭如帜,非常热闹。因是清明节日,街坊集市中有许多卖麦糕、稠饧、乳饼、乳酪等食品的小摊、脚店(小店)。 敲敲铁环,是舅母龚氏来迎接三人。龚氏笑道“早便想着妹妹今日要来,你哥哥昨日便催着咱们一家人早早回家等你咧!” 花氏上前搂住龚氏亲热道“劳哥哥嫂嫂多记挂,妹妹这厢有礼了。” 看姑嫂这就走了,浑忘了后头两人,刘家父子俩只能无奈跟上。 一行人穿过走廊,正堂里,花氏老两口早已望眼欲穿。 “女儿见过爹娘” “女婿拜见岳父岳母” “孩儿见过外父外母” 一家三口行礼。 “快起快起,儿啊,可想煞外母了,怎么不多来啊?”老太太一把抓住刘毅,哭道。 这时老人家是避讳说死之类的字眼的,她若说了,倘若真死了,对刘毅是很不好的。 花太爷则在一旁斜睨道“你这老太婆,净是哭,可要惹得女儿一家都哭伤伤地才高兴?快别哭了,如今可比前些年好多了” 过了好一会,“这眼泪呀它不听话,让它别留还得等等。”花老太太才用帕子擦干眼泪。 舅母道“公公婆婆,儿已备好热水,可带小姑回房洗去一路灰尘。” 下来,一家人便分做两边。刘家 父子与花太爷一道,姑嫂俩则与花老太太一道讲些女子私房。 刘毅道“外父,怎么今日不见舅舅和表弟表妹?” 花太爷道“本是在家中专等你们,说是集市上出现了一条四尺长许大鱼,乃鱼中之王。你舅父想着你父子爱吃鱼,特意去买了。洵儿芸儿想早些见这奇鱼,便一起去看热闹了。” 刘林连忙推拒“使不得,这大鱼定然富贵,舅兄尚需养家,只为我父子爱鱼而抛费银钱,这……” 花太爷任性道“买鱼花你家银子了吗?要你出力了吗?买不买是我的事,干你何事?书生就是酸!” 遇上不讲理的老小孩——丈人,平日自诩胸襟开阔以理服人的刘秀才也只能干瞪眼啦。 他很想说,虽然不是我出钱出力,但这不是送我的吗?我为啥不能提反对意见啊? 可惜,花家丈人和舅兄都是热情大方的人,只管送,不需要他的意见。 少顷,花家舅兄领着一对儿女回来了,他果真把那鱼王竞回了。用一特制的鱼篓装着,几个渔人抬回来的。 刘林带刘毅去劝说,花大舅豪爽笑曰“妹夫勿用多虑,待你回家哥哥雇几个人力给你抬去。” 刘林绝望,他是因为抬不走而拒绝吗?大舅兄每次都装不懂,真槽心。 两个表弟表妹年纪与刘毅差不多,现在还不懂事,一直是他的迷弟迷妹。 不过他们可不是生育困难才年幼,而是花大舅年轻时热爱游侠,执意出外闯荡,大龄剩男结婚晚才使得孩子年幼,不然照他这岁数,孙子也生了。 花大舅从怀中掏出一对碧玉小葫芦道“毅儿来,看舅舅给你买的小葫芦!如何?那日我一看便知它十分与你相配”葫芦通福禄,玉葫芦代表着舅父对外甥的美好祝福。 阳光照射下,玉葫芦闪烁一阵一阵光芒,触手温凉。刘毅甜甜道谢。 花大舅豪爽地塞入他衣襟。见父亲讲完正事,花询与花芸便偎依上来缠着他讲乡下的生活。 已近午时,花大舅一声呼喝一家人便欢喜开饭。 …… 几日休假完毕,学塾重新开课。也许是过了新人期,看他人小无甚威严,众人都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刘毅对此很恼火,试想,夫子在上头尽心竭力导致声嘶力竭,可堂下的学生却不领情,岂不是一片苦心尽东流?想想都难受。 又不好意思去向老爹诉说,不然,好似告状一般,自诩身为心理年龄而立之年的成年人没脸去做。 他暗暗琢磨了个主意,决定历练历练这些学生,受受教训。 这日,蒙班开课,刘毅示意堂下收拢课本,吩咐道“把昨日吩咐带来的短打衣袍换上。”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小夫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刘毅自己也换了短打,只好拖拖拉拉地陆续换上。 把这些学生分为两队,刘毅带他们浩浩荡荡地到了前日向吴里正申请的两块荒地里。 “诸位学子,俗语‘清明时节,麦长三节’如今村里村外都是一片繁忙。又有农谚道‘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众位长辈忙着春耕,辛勤劳动,我等是否应该出力助他们一臂之力呢? 夫子向里正申领了两块荒地,你们一队挑一块种下,种的越多长辈们就越轻松。学生们要尽力去做,不可懒怠。夫子会在最后进行对比,胜利的一队会进行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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