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六月,最是暑热难耐,老弱妇孺,青壮劳力,但凡有一口饱食,皆闭门不出。

唯有那悍匪盗贼,浪荡宵小儿,仍是耐不住寂寞,偏要跳出来作乱。

丹阳尹后宅,颜翊与参军陆淹盘腿端坐在胡床上。

天气炎热,连一向注重仪表整洁的颜大人,如今都脱了外裳,只穿了件薄绢布裲裆。倒是陆淹,别看是个武人出身,这会子却是讲究。衣冠严正,是分毫不差。

如此,在颜翊看来,他也许并不是不怕热,而是身有武艺,能受得住热而已。

在偌大的胡床上,到处散落着案卷、图册,全是关于丹阳一处地理风貌的书籍。

颜翊于膝上,展开一副地图,端看丹阳尹的地形地貌。

这图画的十分有趣,除了寻常地图所必备的山川河流,湖泊官道,还有许多怪模怪样的图案,有的露着可爱,有的透着诡异。

自从上次于闹市之中,勘破了生丝一案,他就深切的认识到,他匆忙上任,以至于对丹阳一地的风土人情都很不熟悉。

于是,派遣了心思细腻,善于察言观色的陆淹,上街打探,了解此地的各种掌故。如今,是到了该考考他的时候了。

颜翊见一抹惟妙惟肖的连绵水波中,有一怪物,似鱼还似兽,不知到底是何路妖怪。

便指着它,问道:“陆淹,你近日里来,也听说了不少丹阳一地的传闻故事,说说这是个什么妖怪,生的忒可怕。”

陆淹正在专心誊录县志,闻言,抬眸一看,颔首道:“这是鲭怪。相传是远古时候的一种恶鱼,本已不常见,但是,在这条河里还有出没。”

颜翊此人,虽是玩世不恭,却深得其父颜延之的真传,于鬼神之说,从来都是不听不看,亦不信。

不过,他对于各色奇闻异事,神话传说,却颇感兴趣。

看来陆淹对这个怪物的事项,知之甚详,他立刻怂恿他自己说说。

“就在这条河里?可有人见过?”

他雀跃的语气,充分显现出了他对于此事的兴趣。陆淹倒也没藏着掖着,这些事项,原本就是颜翊让他上街去访问的。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悉数说给他听。

“当然,”陆淹笃定道,“您看,这鲭怪的模样,就是按照当时亲见者的描述绘制的。”

颜翊又低头细看了几回,那鲭怪生的是牛眼巨口、有叉尾却又生四足。口中獠牙毕现,这等怪异的相貌,当真是存于世间的活物,而不是出自人们的想象,颜翊颇有些怀疑。

他故作轻佻的说道:“既是如此,改天我也要去看看。”

“万万不可啊,大人”陆淹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颜翊不由得笑道:“有何不可?”

“大人有所不知,”陆淹定了定心神,乃道:“这鲭怪不只是生的可怕,它是真的可怕。很早以前,乡人无识,为了节省时间,常常涉水过河。”

“那鲭怪知悉了乡民的习惯,常常潜在水底,窥伺机会。一旦嗅到生人的气息,便一跃而起,掀起巨浪,咬住活人双腿,顷刻间,拖入河里。”

“片晌过后,一个大活人就连骨头渣都寻不着了。想来,您刚刚到任,这本县百姓都还指望着您呢。您可得保重自己,万事三思而后行。”

颜翊心里不服气,却也招架不住陆淹劝诫的眼神。略略点头,又道:“那这位美人,又有什么典故?”

“这个嘛,”陆淹凑近看看,只见地图的西北方向,耸着个小山包。其上悬荡着一个仙子。长发及腰,衣裙飘飘,姿容秀丽,煞是惹人垂怜。

他略带讥诮的说道:“这山包原是丹阳郊外的一处乱坟岗。凡是城里无钱收殓,或是没亲没故的死人,衙门口里都会做主,一并拉到这里埋了。”

“听街上的人说,这位娘子,原来是被卖到飞琼阁里的姑娘,因的年纪小,只得了跑腿打杂的活计。没想到,只两年工夫,便暴病而亡。”

“因的是从外地拐卖来的,在丹阳无亲无故,兜里也无资财。只得由官府出面,把她拉到郊外,在乱坟岗草草埋了。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这话,从陆淹细薄的嘴唇里,字字句句的吐出来,显得格外哀婉凄切,让人不自觉就动了恻隐之心。

“后来呢?她怎的会化作了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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