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敏达听说庄梦羽失忆,生怕庄梦羽在各家贵女们面前失了规矩给自己丢了脸,连忙对围着庄梦羽的各家贵女说小女今日受得刺激颇大,需要休息。    庄梦羽心中有事,只能勉强赔笑。各家贵女见庄梦羽频频向着皇帝身边的薛无涯看去,只当庄梦羽刚被指婚后满腔喜悦激动,眼中只有国公爷。    如此一来贵女们也不好再纠缠庄梦羽,年纪稍长、同样是闺中待嫁的几位高门贵女与庄梦羽约好改日再聚,其余的贵女们则被自家母亲、姐姐带离庄梦羽身边,去与其他人小聚。庄梦羽总算得了耳根子清净。    薛无涯见庄梦羽朝着自己看来,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便遥遥向着庄梦羽举杯,并没有要到庄梦羽身边去的意思。于是庄梦羽明白了,薛无涯压根没打算对自己解释。    心中那种冰冷的感觉更甚,庄梦羽不能欺骗自己说自己没有一丁点儿的伤心。但这点儿伤心终归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还远远不足以令庄梦羽感到疼痛。冰冷的感觉中庄梦羽清醒了头脑,她像是痴了一边静静地凝视着薛无涯,心中却开始一条一条梳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还有薛无涯做的每一件事情。    薛无涯能感觉到庄梦羽的视线,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庄梦羽把视线移开,他这才又回头。这一回头他便发现庄梦羽虽然是在看着他这边,可视线压根就没落到他身上。她像是穿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很远很远、与他完全无关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薛无涯为自己的这个结论感到了烦躁。偏生四皇子见他与庄梦羽“对视”,还凑过来打趣说:“国公与丞相千金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彼此,明明近在咫尺还要如牛郎织女一般遥遥相望!父皇既已赐了两位皇婚,今后国公有的是机会再与丞相千金相看相守。未免国公今后见了夫人忘了我们,今日还是请国公多看两眼我们这些臭男人罢!”    四皇子说罢众人都是一阵哄笑。脚下本已经朝着庄梦羽迈出半步的薛无涯只能自罚三杯,继续与这些皇亲国戚应酬。    宫宴从午间持续到了日落,要不是皇帝龙体还未痊愈,禁不起长时间的喧闹,恐怕这场宫宴还会持续到夜里。    哪怕庄梦羽被指给了薛无涯,还未过门的她跟着薛无涯回薛府也是于理不合的。想到自己即将孤身一人进入丞相府中,庄梦羽心中忐忑。    应该是原身后妈的刘氏看她的眼神让她非常不适,一见到自己就哭天抹地梨花带雨地说好担心姐姐好想念姐姐,又是抱着自己手臂与自己亲昵撒娇的便宜妹妹庄梦蝶更是让庄梦羽整个人的危机天线都竖了起来。    不需要用上多年的办公室斗争里磨砺出的经验庄梦羽都知道便宜妹妹肯定在自己身上别有所求。至于刘氏先是对便宜妹妹对自己表现出亲厚感到不解,之后压抑住眼角眉梢的不满朝着自己嘘寒问暖的转变庄梦羽也没有错过。    感谢薛无涯,要不是他给自己好好上了一课,自己恐怕还真得再多傻一会儿。庄梦羽这么想着,到了禁城外各家马车停放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候着的浣剑、珍珠与玛瑙。    “姑娘!”    浣剑带着珍珠与玛瑙大步上前,朝着庄梦羽就拜了下去:“国公爷的吩咐,让我等随您回丞相府。”    庄敏达哪里会想让薛无涯的人进自己丞相府的大门?老脸一皱就要将三个丫鬟赶走。    然而浣剑比他快上一步:“丞相,奴婢们在姑娘身边伺候已近一月,是伺候惯了的。国公爷有言,奴婢们若是不能进丞相府伺候姑娘,今后也不必回国公府去了。还请丞相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不要赶奴婢们走。”    浣剑女斯巴达人的外表非常地有压迫感,就算她嘴巴里的话说得谦逊还是让庄敏达忍不住退后了半步。庄敏达从浣剑的话里咀嚼出薛无涯没有把这三个丫鬟一直留在丞相府的意思,思忖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有熟面孔在身边,庄梦羽心安了许多,她感激地看向浣剑三人,又很快向玛瑙道:“去帮我跟国公爷说一声,明日我想与他去游湖。”    “游什么湖!”庄敏达对着庄梦羽就吹胡子瞪眼睛:“你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备嫁!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了!    对庄敏达而言,哪怕嫡长女要嫁的人是国公,被人谣传与人私奔的嫡长女也还是给自己丢脸了。一听这样女儿还要出去抛头露面,哪怕女儿相邀之人是未来的女婿,他还是觉得女儿不守妇道。    珍珠盈盈下拜,福了福身后道:“丞相,恕奴婢逾越。奴婢等人来前国公爷曾吩咐说:‘下人就是用来做事的,备嫁等俗务让下人去做即可。梦娘当如往日,想如何便如何。’”    庄敏达额角微微冒起青筋,这薛无涯居然敢对他指手画脚!甚至干涉他丞相府的备嫁事宜!    刘氏显然也颇为不悦,揪着庄敏达的衣袖就抗议地喊了一声:“老爷!”    庄敏达额角的青筋鼓了又鼓,终究还是被权势战胜了自尊。    “还没进门就已经成了薛家人,我庄敏达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说罢庄敏达拂袖而去,刘氏急忙追上。    “国公爷对姐姐可真是好呢……”    庄梦蝶的感慨声幽幽传来。庄梦羽心中冷笑,备嫁比起打造女装大佬、制定人工珍珠养殖业战略还有丹霞阁化妆品生产销售一条龙计划来可不就是俗务么?薛无涯让她和平时一样,等于向她转达她不用备嫁,她需要继续帮他做事。    面上庄梦羽却是朝着庄梦蝶微微一笑:“是啊,国公爷疼惜我疼惜得紧。”    庄梦蝶被庄梦羽这示威般的话语噎得胸口堵了血,现在又还不到她和庄梦羽撕破脸皮的时候,只能赔笑道:“蝶儿真羡慕姐姐,蝶儿也想找个一样好的夫婿。”    庄梦羽没接话,只是含笑瞥了庄梦蝶一眼,扶了浣剑递来的手上了薛府的紫盖马车。    庄梦蝶有种被庄梦羽看穿了心思的错觉,末了又觉得自己太过多虑——她这位异母姐姐擅长装神弄鬼,却万万没有这么聪明。她的本事她都见过,现在不过是嫡长姐运气好些,抢了个先机。不过鹿死谁手尚无定论。    丞相府里属于原身的沧海轩已经积起了一层薄灰。翻看了一遍锦绣十足却丝毫不遮风也不保暖的床垫被子,料子材质不错却因为褪色看得出都是陈年旧料的衣裙,珍珠和玛瑙都气得不行。浣剑摸摸那张看起来确实很大,实际上木料已经被白蚁蛀成中空、做工也差劲的大床,心疼溢于言表:“他们怎么能让姑娘睡这种东西……”    庄梦羽的手指轻轻拂过素净古朴的桌椅,停步于窗边看向外面的月亮。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与她有着相同脸庞、只是比她年轻不少的少女曾经无数次地驻足于此,在黑暗中仰望这一轮银月。    少女感觉自己就像笼中鸟,被人当装饰品、宠物地豢养着。哪怕她今后嫁了人,那也不过是从一个鸟笼中到另一个鸟笼里去。她的孤独、她的痛苦永远无人能理解。除了——    眼前猛然闪过那个把自己从落雁塔上扔下来的人的脸,庄梦羽心中一凛,想起自己看到那人腰间香囊的瞬间如遭雷击般的怪异感受。    “姑娘!”    珍珠轻叫一声,庄梦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无声泪流。    摸摸自己脸上的湿痕,深吸了一口气,庄梦羽好像有点儿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了。    ——要杀原身的人是唯一肯对原身好的人,也是原身私下里偷偷喜欢的人。当发现这个唯一肯对自己好的人也是在利用自己,这个人为了讨好别人甚至能夺走自己的性命,曾经站在这里看月亮的少女也彻底地万念俱灰。    她心死,她身死。于是她把这个未死的身子让给了她,自己从所有的痛苦中逃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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