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海一开口,在场众人立刻恍然大悟,齐刷刷将目光落到谢乔身上。 原来,这瞧起来弱质纤纤的少女,竟然就是两月前问道大会上一剑斩下许苍云爱徒一条手臂的那玉山女弟子。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乔一掀眼皮,不冷不热的瞅了眼已越过众人冲到客房门口的许星海,脑中只冒出四个字:冤家路窄。 明玉这次反应奇快,两步就挡在了谢乔面前,瞪着那许星海道:“谁是妖女?你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谢乔堪称冷漠的反应显然激怒了许星海,他摸了摸自己左臂空荡荡的袖口,恨得咬牙切齿:“我还要将她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只恨呢!” 说话间,他双掌运力,陡得幻化出无数金光闪闪的金针,朝谢乔兜头射去。 原来此人修的是金灵根。 若是有些见识的人便能看出,许星海使的这招正是许苍云的成名功法“油尽灯枯”,这金针可不是普通金针,而是以昆仑独门功法催动灵力凝成的噬魂针,针针细如牛毛,靠肉眼很难分辨,一旦刺入体内,便会如附骨之疽,吸食人经脉里的灵气,直至对手油尽灯枯。因此才得了这个名字。 这功法邪气十足,和魔教的食灵术有些异曲同工的味道,刚开始颇为众仙门所诟病。奈何昆仑派实力雄厚,掌门未央道长又是出了名的左右逢源,在修真界人缘极好,众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用唾沫星子把许苍云淹死。 可今日许星海出手便用如此恶毒的功法对付一个女孩子,就显得有些太没风度了。 谢乔双眸一缩,迅速将明玉撞开,双手已各化出一柄冰蓝色长剑挡在身前。不料还未出手,一道仙气飘飘的银白广袖倏地拂过半空,轻轻一挥,六道雪光闪过,那无数金针尽皆消失,化为灵力散入空中。 “白商,这是我昆仑与玉山之间的恩怨,你管什么闲事?!” 许星海看清出手之人,登时暴跳如雷。那些噬魂针可消耗了他不少灵力。 谢乔也意外的望向那个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正中的银白身影。 白商微垂目,银白广袖流云般垂落于地,侧颜冷得如同一尊冰雕:“今日只谈公事,不论私怨,你们的恩怨以后再解决。” 淡淡说完,他当先一步迈进了屋子。 许星海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只得火急火燎的望向许苍云:“师父,您一定要替徒儿做主!” 许苍云心中其实也有不满。徒弟再顽劣,毕竟是自己家的,哪里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方才白商竟当着他的面教训许星海,半点都不给他这个昆仑峰主面子。事后也没有请罪之意,便直接自己进了屋子,这不是当众打他老脸吗? 可当着一群小辈的面,他又不能真的与一个晚辈计较,否则就显得太没风度了,便沉下脸,训斥道:“混账东西,这是什么场合,也轮得到你放肆。还不住手。” 许星海被骂得一愣一愣的,急怒之中,委屈的泪水都要滚出来了。 “你白商师兄说得对。先说正事。余下事,另找时间解决。你好歹是我通天峰首徒,凡事当以大局为重,莫让其他仙门觉得咱们昆仑气量小,容不下人。” 许苍云拍了拍爱徒肩膀,意味深长的道。 许星海也不傻,明白今日并非报仇最佳时机,只得愤愤不甘的咽下那一口气,站回到许苍云身后。两只眼,却始终怨毒的盯着谢乔。 房间里只有两把椅子。 许苍云资历最长,自然是有资格坐的。他也不客气,进入房间后自觉的在左边那把坐了,然后笑吟吟指着右边那把:“白商贤侄,请坐。” 论资排辈,白商自然是第二有资格坐下的。只是这样一来,作为玉山代表,谢乔和明玉就只有站着的份儿,场面上未免有些尴尬。 “师叔是长辈,白商是晚辈,岂有晚辈与长辈同坐的道理。” 白商依旧垂着眼,无甚表情的道。 “嗨,出门在外,哪儿有那么多规矩。”许苍云金袖一挥,大咧咧道:“贤侄若再客气,可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师叔了。” 白商似乎并不意外许苍云会这么说,默了默,并不急着坐下,而是唤道:“雪苑。” 右侧一名身穿浅蓝仙袍的苍梧弟子立刻出列,恭敬唤道:“大师兄。” “再搬一把椅子过来。” 那弟子恭敬领命,很快便搬了一把圈椅进来,放到了白商下首的位置。 白商却道:“摆在此处不合适,搬到苍云师叔下首。” 那弟子依言照办。 许苍云哈哈一笑:“贤侄太客气了。星海虽带了点小伤,但不妨事,让他站着就行。男孩子哪有那么娇气。” 心中却暗爽,以为白商是为了刚才当众拂他面子的事委婉示好。 “师叔所言极是。” 白商淡淡一应,抬起眸,却并不看许苍云师徒,而是望向另一个方向,道:“谢师妹,请坐。” 许苍云那笑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可怜许星海都已经迈出去半只脚,听他这般说,又羞又怒,只得尴尬的缩了回去。 “多谢师兄。” 谢乔心中暗暗惊讶,面上却一派宠辱不惊的淡然,轻施一礼,迎着昆仑众弟子明明嫉恨交加又不得不憋着的愤懑眼神走了过去。 给师门长脸又能让昆仑派不爽的事,她自然不会客气。 明玉紧跟在谢乔身后,低头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许苍云强挤出一副笑脸,充分展露一峰峰主应有的宽容和大度,呵呵一笑,目光刺向白商:“不知贤侄此次来泽都所为何事?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露出?” 侍立在白商身边的白角抢先开口:“还不是因为那小孽障——” “住口!” 白商冷冷截断他后面的话。 “再有下次,直接回苍梧思过。” 他声音并不高,只是比平日更冷更沉了些,白角却切切实实打了个激灵,心中又委屈又嫉妒,再不敢开口。 许苍云将一切收在眼底,目光一闪,不露痕迹的笑道:“是老夫多嘴了。” 白商淡淡道:“一点私事,不劳师叔挂念。” 说完,不给许苍云继续刺探的机会,目光投向谢乔:“传音符之事,谢师妹请讲。” 谢乔命明玉将墨玉叫来,把事情经过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许苍云与白商俱露出凝重之色。 许星海也顾不上盯着谢乔了,一脸悚然道:“长着阴阳脸的怪书生,扇子能扇出黑焰,那岂不是……” 那名字像是能杀死人似的,他“岂不是”半天,愣是不敢宣之于口。 许苍云点头:“没错,是他。” “他是谁?” 明玉看着他们师徒在那里打哑谜,忍不住开口问。几位师弟还身陷险境,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摸清对方的底细。 “阎罗殿十二殿主之一,‘黑焰手’欧阳丹青。” 白商开口了。 “阎、阎罗殿!!”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寒气。连初出茅庐的明玉都猝然瞪大双目,舌头直打结。 传闻,阎罗殿乃魔界中实力最强大的一支,由殿尊魇君统领,下设十二殿主,皆来历神秘,身负逆天魔力,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们真正的面目。 可这些,不都只是传说吗? 明玉忍不住问:“许师叔,您……见过那欧阳丹青?” 除了白商,所有人目光又都聚到许苍云身上,显然和明玉有同样的疑问。 许苍云一脸凝重:“不错。那欧阳丹青在十二殿主中排行第九,曾用那把阴阳扇一夜间连杀十九名仙门弟子。遇害弟子皆被烈焰灼心,死状惨怖。老夫也是带着星海恰巧路过,才有幸看到了那一幕。据说此人天生阴阳脸,浑身布满恶咒,三十岁那年靠杀妻埋子、弑父弑母堕入魔道的。” “烈焰灼心!” 谢乔脑子里回荡着这四个字,不由想起那日在「青龙」上遇害的两个厨子。 还有,阎罗殿既然有十二位殿主,抓走唐遗年的那个什么十一殿主,会不会就是出自那里? …… 许苍云第一个站了起来:“不可再耽搁了,咱们必须立刻找到此人藏身之处。” “星海。” 他微微偏头唤了一声。 许星海知道这是要给他派任务了,立刻躬身行礼,高声道:“徒儿在。” “你立刻带着师弟师妹们沿河搜索所有可疑的院子,一处也不可漏过。” “是,师父!” 白商也跟着站了起来,唤道:“白角。” 白角一喜,挺直胸脯道:“大师兄有什么任务,只管吩咐白角。” “你去趟泽都分坛,通知所有本门弟子待命。” “啊?” 白角好不失望:“那大师兄和其他师弟呢?” 白商不答,又唤:“雪苑。” 方才搬椅子的那名少年出列,恭敬应道:“大师兄。” “你带着本门信物去趟城外的迎松山,找伽蓝寺的主持□□,请他指点泽都附近所有寺庙分布。速去速回。” “是,大师兄。”雪苑领命,立刻转身出了房门。 白商:“泽都城河道杂多,其余人都配合许师弟一起搜索可疑院落。” “是,大师兄。” 他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才望向许苍云,甚谦恭的道:“有件事,恐怕要劳烦许师叔。” 许苍云虽不满被一个后辈指挥,可也不好这时候拿架子,负袖倨傲的直视前方:“受困的也有我昆仑派弟子,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别啰嗦了,贤侄有事直说。” 白商低眉含笑:“晚辈斗胆,想借泽国二王子府上的一件仙宝。” 泽国二王子?? 谢乔有些纳闷。借那二王子的东西关许苍云什么事? 只闻白商继续道:“听说,如今泽王最宠爱的许贵妃乃许师叔胞妹,这位二王子与许师叔乃甥舅之亲。许师叔的面子,他必然要给的。” 按理,在修真界,弟子与弟子间皆按入门时间排资论辈,并不会因一个人的出身不同而区别对待。但由于很多厉害的仙家法宝皆掌握在各国王室手中,对于和王室有深密渊源的弟子,门派还是会有意无意、明里暗里的给予一些特殊照顾。自十年前青帝一统七国,御极四方,建立北煌皇室之后,各大仙门见了皇帝甚至要行参拜之礼。 因而这层俗家身份,一直是许苍云引以为傲的资本,否则,以他并不算出众的资质,也不可能那么快坐上昆仑派一峰峰主的位置。 “哦?” 突然被如此恭维,许苍云自然是十分受用的,不知不觉就拿起了一两分架子:“在泽国,的确人人都要卖老夫三分薄面。不知贤侄要借什么仙宝?” 白商抬起眼,声音缓而沉:“乾坤锁。” 许苍云倒是一怔:“传说能锁住世间万物的乾坤锁?” “没错。听说乾坤锁不仅能锁住真实存在的东西,还能锁住幻象,甚至是虚无缥缈的影子……魔界中人皆功法诡谲,擅长制造幻象,若能借到乾坤锁,定能多几分胜算。请许师叔务必助白商一臂之力。” 说完,白商竟对许苍云躬行一礼。 这下子,别说许苍云,还留在房中的两派弟子也吃了一惊。白商天纵英才,年纪轻轻便步入元婴之境,连续五届蝉联试剑大会榜首,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薄情寡性、冷面无情,不仅同辈弟子,许多辈分高、年纪大的高阶修士都对其忌惮三分。 无他,在实力面前,辈分、年纪、经验什么的其实都是狗屁。敬你一分,是谦逊守礼,不敬,你也只能憋着,直到有一日取得比那人更高的修为。 许苍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受上白商这一礼,整个人顿时如被春风拂面,无比欢畅。可面上他却作出一副受之坦然的长辈风范,捋须笑道:“贤侄放心,我这个外甥自幼与我亲厚,不过借样东西,他还不至于拂我面子。” 白商一笑:“如此,谢过许师叔。” 商议完毕,众人各自分头行动,明玉和墨玉也跟着许星海那一队人去搜索沿河屋舍。 白商则留守在客栈中,负责统筹联络四方。 谢乔有意落后一步,待众人散尽,转身望向端坐椅中的白商:“有件事,我想请教白师兄。” 白商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谢师妹请讲。” 此人气场太大,即使寡言少语,也总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臣服之意。谢乔迟疑了片刻,决定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恕我唐突。师兄可了解阎罗殿?” 白商抬起那双毫无感情的冰眸,露出一点探究之色:“谢师妹何出此言?” “师兄莫要误会。” “我只是想问问,师兄可听过……「花开顷刻」?” 白商目光一下子凝住了,像是一潭本就深不见底的水,瞬间凝结成了坚不可摧的千丈寒冰。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 半晌,白商语调极缓极沉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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