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子清案如期审理。    徐子清被当庭杖责一百棍,在凌宗训的注目下,衙役丝毫不敢手下留情,直把他打了个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最后判决,流放到东流郡。    那里是邺国东部最边陲的地方,一年四季常年高温,疾病肆虐,人迹罕至。流放到那里的犯人,几乎没有能活过三年的。    徐长泽的心在滴血。可是没办法,这个案子有上级施压,有五皇子监审,受害的又是一位郡主,他没有任何回天之力。对着儿子求助的眼神,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望了望凌宗训。    徐子清知道,父亲是让自己求五皇子,可正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打成了重伤,抢走了自己的未婚妻,到头来自己还要去求他,男人的尊严何在?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明珠,爬到她脚边,哀求她给自己减刑。    明珠漫不经心地走开了。她见不得别人这么可怜巴巴地哀求自己,但她也坚定地认为,徐子清这种人不值得同情。索性走开,眼不见为净。    凌宗训面如寒冰,喝令衙役将他拖走,尽早上路。于是这位郡守公子的命运便这样决定下来,再无更改。    明珠觉得,这真是自己重生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直到离了衙门,坐上马车,明珠还记得徐子清那愤恨不甘又混杂着哀求的眼神。    凌宗训陪她坐在车内,心头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听说,前世就是徐子清这个未婚夫亲手杀死了明珠,这辈子总算为她报了仇,解除了婚约。他默默地把徐子清的名字在心中划掉,还剩下一个贺延雄,那也是他和明珠共同的仇人。    明珠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窗外。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竟是吓了一跳。许多日未曾出门,她发现街面上的乞丐比以前更多了,他们各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甚至有的卖儿卖女,其状惨不忍睹。    明珠放下车帘,心中难过之极。凌宗训坐过来,将她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明珠闭上眼睛,声音极是痛心,“清江郡号称鱼米之乡,一向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怎么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七八年前也有一次史无前例的旱灾,百姓也没像现在这么惨啊!”    “还不是徐长泽干的好事。最近两三年,他在朝廷赋税的基础上额外加收四成,百姓被盘剥太过,原本家家有余粮,现在都变得家徒四壁了。没有灾害还好,一旦遭逢这种天灾,百姓自然要流离失所。”凌宗训声音平淡,却隐含着怒意。    “有这等事?”明珠大吃一惊。    “不错。你们这等人家,他是断不敢欺上门的。大户人家在朝中多半都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也不敢下手。中户以下的小民就惨了,他们也是旱灾最大的受害者。徐长泽狗胆包天,仗着自己有太子撑腰,完全不把这些小民放在眼里,据说差役征税的时候,居然还给这些小民立过收款的字据。”    “这不是把自己的罪证留下了吗?他会这么没脑子?”明珠吃惊地道。    “他当然也不愿意。但是有些村子民风剽悍,平白无故白交一笔钱,谁会甘心?衙役怕激起民变,既不敢强征,又想完成任务,这时候折中一下,设个莫须有的名目,立个收据,也算让村民们知道自己交的是什么钱。”凌宗训解释道。    “也就是说,徐长泽自己私设税目,收了钱,还给这些村民留下了字据?那我们拿到这些字据不就好办案了吗?”     “不错,延修已经在做了。他最近跑了好几个村庄,挨家挨户查访,已经收集了上千张这样的票据。正在整理,准备一起带回京城。”    “太好了。”明珠放了心,“真是难为了五皇子,堂堂天潢贵胄,为了百姓利益东奔西跑,我听说下面有些村子,条件极是艰苦,想来他也没少受罪。”    “那我呢?”凌宗训靠在侧壁上,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在下最近忙着赈济灾民,也没少挨累,郡主大人不打算夸夸在下?”    “有什么好夸的?难道不是你该做的?”明珠忍住笑。    “我一个边境带兵的人,跑到这清江郡来安抚民政,是应该应分的;贺延修一个皇子,天下都是他们家的,给自己家做点事,反而是了不起的行为。郡主大人,你是不是太偏向他了?”凌宗训叫起屈来。    “好好好,侯爷也是顶顶了不起的,心系百姓,大德大善之人。”明珠笑道。    “我要记下来,癸未年六月二十三日,辰时。郡主大人第一次夸奖我。以前总是骂我流氓,登徒子,这次破天荒地夸了我,简直太有纪念意义。”凌宗训笑道。    “无聊。”明珠白了他一眼,“咱们去哪?”    “送你回家,我回粥厂。”    “粥厂?”    “对,我开了几个粥厂,专门为饥民舍粥。最近一直都在忙这件事。徐长泽盘剥的钱粮大半落入了太子囊中,太子又用来贿赂了朝廷重臣,刚好,我拿到了最大头的那份。反正不收白不收,我若拒绝,他也会用这钱拉拢别人,壮大自己的党羽。莫不如收了,让他没钱干坏事,顺便也可用来替清江郡的百姓做点好事,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钱。”凌宗训道。    “你的巨额财产果然来路不正,我没说错吧?”米明珠笑道。    “郡主太小瞧在下了,皇上对边疆将士的赏赐一向大方,我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想知道一共有多少钱吗?”凌宗训笑道。    “多少?”明珠好奇地问。    “不如嫁给在下,亲自数一数。”凌宗训凑过来,笑道。    “一边去,少臭美。”明珠一把推开他,“你这种无赖,注定讨不到老婆,谁跟了你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真的?”凌宗训嬉笑道,“这事在下可得记下来。癸未年六月二十三日,辰时,郡主说在下注定讨不到老婆。不过在下以为,郡主就是那个注定要倒八辈子血霉的人。不信你就等着,时间自会印证。”    “讨厌。”明珠掀开车帘,向往望去,淡淡的风吹过她的脸颊,让她觉得舒畅了许多。    许久,两人都未开口。明珠看够了外面,转回头,发现凌宗训正凝视着自己,目光如痴如醉。    “喂!”明珠羞赧地推了推他,强自镇定地道:“我不回家,我也要去粥厂。”    “人太多,我怕发生意外。”凌宗训果断拒绝。    “怕什么,我都不怕。”明珠倔强地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就算有什么意外,你也能解决。”    “郡主对在下这么有信心?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凌宗训笑了笑,点头同意。    马车缓缓地驶到粥厂,二人下了车。明珠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露天的场地内,架着几口巨大的铁锅。铁锅前,分别有人拿着勺子,为饥民盛粥。饥民排成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碗罐等器皿,老弱病残专门排了一队,秩序井然。    “这么有秩序?”明珠不可思议地道。    “这几个可是我特意从军中调过来的得力下属,组织能力很强。”凌宗训满意地道。    明珠点点头,挽起袖子,加入到分粥的队伍。铁勺比她想象中要沉了不少,没多久便觉得手臂酸痛,然而想想自己平时养尊处优,也没机会为家乡做什么,眼下终于有了机会,于是咬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直到傍晚结束,粥厂关闭。    星星爬上了夜空,几个兵丁开始整理现场,准备明天的粮食。    明珠筋疲力尽地坐在台阶上,仰望夜空,凌宗训坐在她身边,为她捏着酸痛的手臂。    明珠看着他,微笑道,“我是不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人?”    “不错,也是最后一个。”    明珠淡淡一笑,突然觉得一阵乏力,便靠在他肩上。凌宗训瞬间怔住,随即一阵狂喜,立刻张臂将她纳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秀发。    “累了吧?”他心疼地道,“是不是从来没做过这些?”    “嗯。”明珠点点头,“可是我明天还想来。”    “好,我陪你。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凌宗训柔声道。    “才不要,你会放任我睡到天亮的。”明珠笑道,“人家可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怎么会被这小小的困难打倒?”    “好好好,明珠最了不起了。”凌宗训偷偷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    “讨厌。”明珠一拳打在他的胸上,“欺负我累了,没力气,没法推开你是吧?”    “真的?真的没力气了?”凌宗训偷笑。    “废话,你试着挥舞一天那个铁勺试试?”明珠撇撇嘴,“算了,你理解不了。别说铁勺了,估计七八十斤的大刀,你也不在话下。”    凌宗训可没听见什么大刀,他笑嘻嘻地道,“如果你真的没力气的话……”    话未说完,便出其不意地抬起明珠的下巴,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明珠身上一僵,脑中一片空白。    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并没有推开自己,凌宗训便得寸进尺起来,从小心翼翼的试探,变为深沉热烈的激吻,在她唇上辗转流连。明珠只觉得身子一软,似瘫了一般,整个人倚在他的怀中,再也动不得分毫。她木然地由着他的吻由浅入深,如火焰一般,点燃了她的唇,她的脸,她的整个身子。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火里,下一刻就要被他的热情燃烧殆尽。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想张口呼吸,却被对方趁虚而入,攫取了口中的芬芳气息。    这个吻缠绵了许久,直到被一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打断——    “宗训兄,原来你在这里!”    凌宗训发誓,他一定要暴打贺延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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