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大娘,四喜转回店来,正撞上等在那里的小伙计。小伙计劈头问他:

“你给那老婆子钱了?”

“给了。”四喜平静地答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们就给啊!”那伙计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有什么好问的?”四喜有些奇怪。

“你这人!”那伙计像是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这肖家口被闯塌天缠上的人多了去了,你都能救了?你这一救,若是让闯塌天知道了,岂不是惹下祸事!”

“天底下该救的人太多,我现在没那个本事。但是我面前该救的人只有两个,那我就一定要救,不然良心不安。”四喜仍是平静。

“怎么跟你说也说不懂呢!”那个小伙计一脸恼火:

“就算你是好心要救人,却想没想到好心能办坏事。你这一把银子交出去,其他花子得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一时三刻,咱们这店门口就得被花子给堵住,你信不信?”

“会这样?”四喜大为惊讶。

“可不是么!到时候看着怎么办吧!”那伙计大为火光,不再理他,转身往柜台里去了,看来四喜给他的几厘银子还是起了点作用,伙计纵然生气,想着反正花子们来闹事也是掌柜顶缸,也就不再去管,自顾自做事去了。

四喜站在那里,低头想了一想。

他并不觉得那娘俩儿会特意告诉别的乞丐这里有钱发,但大家本来都是身无分文,这一对老妇幼女忽然从手里变出了银子,必然会引人注意,到时候说不说怎么说,恐怕就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了。

想到自己的好心可能会变成那娘俩的毒药,他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无奈和愤怒。他冲出门去,想去截住那老大娘,但抬眼远望,这寂静清冷的长街上,除了簌簌落下的新雪,哪里还有她们的影子。

他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后堂。

后堂里,掌柜的依然在慢条斯理地熬药,店里伙计少,但活计不少,熬药这种颇需要耐心和经验的活儿,也就由掌柜的代劳了——反正顾客少,一天也熬不了几罐。

四喜静静走进去,坐到三丫身旁,一边拿起手中的麻布,细细地擦拭着三丫的额头和手脚,一边轻描淡写地跟掌柜的聊起天来。

“掌柜的。今年年景不大好啊。”

掌柜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哪年好过!自打当今皇上坐了龙廷,那诰文上说的“中兴”咱们没见着,这日子倒是越来越过不下去了。”

四喜眉毛一挑,心里暗暗称奇。古时候不比现代——现代社会里的老百姓,看着哪儿哪儿心里不痛快,发几句牢骚那算不得什么,谁也不会当回事。在古时候,对皇家稍有不敬,便是大逆,搞不好是要全家菜市口的。

或许是肖家口到底天高皇帝远,老百姓并不特意缝上嘴巴吧。他听着掌柜的继续说下去:

“这白毛灾,连着害了几年了。刚过中秋就下雪,入了冬后更是根本停不下来。等雪真停了,这天上地下,囵囤个真像是被老天爷用白灰刷个了透彻,你要是正晌午太阳大时出去,那白皑皑的雪能生生把人眼扎瞎。”

“天冷雪大,地里就没收成。雪又盖住了草,牛羊抓不上膘,冻死的饿死的那就没数儿了。”

说到这,掌柜的长长叹了一声:“你要说日子过得糟心点,也就算了。可如今远不止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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