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已经连续二十天都在做那个满是红色的噩梦了。    这二十天里,红色噩梦之事愈演愈烈。据老王所知,至少整个帝都外城的百姓都在做这个红色噩梦。而连日噩梦所带来的后果也是极为严重的,有因为噩梦之事日日难眠从而不小心出意外的人,或者勾起往事郁郁自杀的人,也有逐渐陷入疯狂偏执开始犯罪的人。  其中,孩童抵抗能力最差。在这个人命如草芥孩童夭折率甚高的时代,已经有不少孩童因为终日大哭不休从而感染风寒,小小年纪便撒手人间。    可以说这段时日,区区一个梦便叫这帝都外城整个都乱了起来。死亡率增加犯罪率上升,人心惶惶皆是被这不知来源的噩梦给吓破了胆子。    人,最怕的就是未知。如果单单是其他地方倒还没什么打紧,可此地是帝都,乃是龙气、人皇血气最盛之地,按理说应当是诸邪不侵妖鬼避让的最安全的所在。当然,照以往看来确实是这样,不然这些年帝都也不会扩张成如此臃肿的巨城。    可如今这噩梦侵袭,大家都知其中有异,却愣是没想明白为何这妖邪竟不怕人皇血气,甚至噩梦源头都找不到,只能束手无策。    百姓们见此事迟迟不能解决,便隐约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连皇帝都镇压不住的妖邪,那该有多厉害?百姓们纷纷升起这个念头,只觉惶恐不安。    这些时日便多有外城之人开始举家搬离,其他不走的百姓们也大门紧闭轻易不出家门,整个拥挤庞大的外城竟一时有了些许清冷之意。    老王住的那个胡同就走了两户人家。一向拥挤的胡同小道竟然宽快了许多,他乍得一看还有些陌生。    老王没打算走。他孤身一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这噩梦对于他人来说避之不及令人恐惧,可对于老王来说有时候却是个美梦。    “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清朗的少年声音从老王旁边的院子里传了出来,似乎正向着院门走去,声音离老王越来越清晰:“这里这么小。”    “可是便宜。”    这次倒是个小姑娘声,也不知这样年轻的声音为何会在如今的帝都出现。老王心里默默想着,终于从身上摸索到了钥匙,正准备开锁时,那两个脚步声已经走到了旁边院子的院门口,似乎瞧见了他。    “咦?”    这下需要打个招呼了。老王叹了口气,转身向旁边看过去。    院子里走出来的是一对相貌姣好的少年少女,看举止言谈衣着打扮,便不像个普通人。    老王硬扯出个笑,也没再开锁:“哈哈哈,你们好啊。”    “您好。”说话的是那个穿着一身素白衣裳的少女,她也朝着老王笑了笑:“请问您是住在旁边这户的人家吗?”    这年头,爱穿白衣的小姑娘他也见过不少,毕竟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白衣也就成了爱美小姑娘的上上之选。但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小姑娘,身上的白衣或多或少都会绣些花纹什么的。像眼前穿着这么素白衣的姑娘倒是很少见,反而有点像是在守孝。    可能家中也曾有亡者?那入这外城可就有点糟了。    老王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儿,面上却还是那副憨厚老实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钥匙道:“是啊,不知道你们是?”    白衣少女笑着把站在她身后似乎有点不情愿的少年拉了出来:“我们是新搬来您旁边这户的邻居,这是我的弟弟。我们俩初来乍到年幼不懂事,以后还请您多多照拂。”    小姑娘的笑很真诚,举止也十分礼貌,老王便放下了戒备:“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入城?你们知道这外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此话,少女笑道:“我和弟弟从小混迹江湖手里也有几分本事,偶然中听到帝都发生这样的事,便赶来想着能不能来混口饭吃。”    见少女都这样说了,老王也不多嘴,点点头嘱咐了一句便准备回院子了。    待那看起来十分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用钥匙开了锁回了家后,少年便被少女指使着去那胡同口的马车上拿行李去了。  这胡同着实窄小了点,至少那马车是进不来的。    少年提着行李嘟嘟囔囔地回院子时,少女正在用扫帚有些笨拙地打扫院子。    “我来吧。”少年把行李放回了屋里,便迅速地走过来抢少女手中的扫帚:“明明一个法诀的事儿,你非要搞这么复杂。”    少女,也就是孟唯,只平静地任由孟翊把扫帚抢走,便转身去了厨房打扫,一刻也不肯闲着。    孟翊一边漫不经心地扫着院子,一边想起了在沙漠之城的时候。那个时候所有的小事杂活少女也是自己亲手做的,现在想想,便觉得有些可疑。    “哎!”他抬高了声音,倒也不怕邻居听到,他们一准备入住时他就张开了个静音结界,便放心地扬声问那小厨房里正忙活个不停的少女:“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干活啊?”    回答他的是一团从厨房里迅速飞出来的脏兮兮的臭抹布。    孟翊敏捷地躲开,面色讪讪:“那你是不会除尘诀什么的?”    这会儿扔出来的是一桶污水,孟翊好险地躲过了,衣角差点洒了几滴。    ‘也对,她好像会仙法法术,以前还说曾经有个师父是仙人。’孟翊轻咳了两声。虽然那个时候他不信她的师父是仙人,但现在是信了。虽然不知道一个仙人怎么会收一个魔为徒。    ‘既不是爱干活也不是不会法术,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孟翊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丝什么。    从他第一次见孟唯起,孟唯便只是用气势压迫他与他强行结了血契,但并未展示过一丝力量。  后来她压抑性子扮成另一个人,每天戴着假面具在城中游走篡改护城大阵,直到红月之日才显露出痕迹,却也没动用一点自身力量。    而他知道这世间有云——红月当空之日,天道遮眼之时。    再想想之后的一切,无论是上藏灵山莲花寺,还是入鬼城拜故人,亦或者一路千里迢迢赶来帝都,她都没有真正用过自己的力量!    他一点也不怀疑她的实力。毕竟两人结着血契,他也算是妖王不是傻子,却一时竟看不懂她的所作所为。    她在躲谁?她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着这人间的一举一动吗?    孟翊不自觉地抬头看着晴岚的天空,越想越害怕只觉手脚冰凉,一时呆愣在了原地,冷汗直流。    “你在想什么?”    孟翊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瞧见孟唯那张平静的脸,不知为何竟微微放松了下来。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但如果这人间界真的有东西在监视,他一开口,将她所维持的一切都毁了怎么办?    孟唯见少年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的模样,有些好笑:“你扫完了?”    “啊……啊?没、没有。”    “还不继续扫?”    “……哦。”枉他还为她担心!孟翊咬了咬牙,狠狠地用扫帚拼命扫着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少年的脸实在是遮不住心事,想什么都能从那张脸上看出来。  孟唯瞧了一会儿少年咬牙切齿扫地的模样,轻轻笑了笑,看了一眼天空。    其实上下联想一下他问的那几个问题,便知道他如今在想什么了。    只是。    “也不知那个女修和小隐究竟活下来了没有。”她似无意地留下了一句话,便带着洗干净的抹布又回到了厨房。    孟翊一愣,继而恍然。    也对。如果真的如他想的那样,孟唯是在躲避那些仙神,那么她就不可能会留下女修和明隐。  如果那个女修将明隐带回了修真宗,以修真者和仙人的关系,他们迟早都会知道人间界出了一个魔。  以孟唯的性子,她如果真的怕,那怎么可能会留下这种隐患?    孟翊瞬间便放心了下来,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扫地的频率也慢了下来,还开始哼曲。  哼的是《锁麟囊》,他也只听过这个。    在厨房正擦着碗柜的少女动作一停,侧耳静静听了会儿,便勾了抹笑,继续擦拭了起来。    ……    “哟,仙君您可算是醒了。”    商君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清冷清明,好似完全没有曾晕过去一样。  他还穿着那身血衣,也没有在乎身上未愈的伤,径自起身,便看到了屋中坐在桌边静静喝着茶的男子。    商君很快便认出,那是鬼君龙宵,也是兰因。    他虽洗去了妆容,却半散着长发穿着一身雌雄莫辨的青色裙装,头上还簪着龙形木钗,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貌美的女子。  只是他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气质太过强烈,任谁也能看出这其实是个男人。    兰因慢悠悠地用杯盖撇了撇杯中茶沫,便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床边的男子:“不愧是仙君。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只昏了十五天而已。”    他这话说的嘲讽,商君却无动于衷,拿起昏迷中一直紧握着的剑便起身道:“多谢鬼君收留,在下这便告辞。”虽然确实只是收留,完全没有救治,任凭他躺那儿自生自灭了。    “告辞?你能去哪儿?”兰因放下茶杯,模样十分懒散:“仙界?如果你回仙界那么她出来的消息就挡不住了。但你们出来这么久仙界却迟迟没有动作,所以你——”    “根本没有回仙界。”    所以他的实力才恢复得这么慢。人间界比不得仙界灵力充沛,他这些天应该在人间找了个洞天福地修炼,因此在沙漠之城灭亡时才会那么快得知并赶了过来。    商君默然不语,握紧了剑。    兰因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只自顾自道:“这城中有一高楼,乃我属下所造,只是高处不胜寒我不怎么爱去那儿。顶楼灵力充沛与仙界无异,可助你恢复伤势。”    “不必。”    “哎哟,我们好歹也是故交,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兰因言笑晏晏。    商君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抬手摸了摸左脸的淤青。    “咳、咳咳……”其他伤不论,但商君脸上的淤青全是他用拳头揍的,当时不知为何看着那张脸十分不顺眼,便净挑那脸上招呼。    大概唱戏的脸皮都异于常人,很快兰因脸色便恢复如常:“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    “在你伤势未愈前,你不得去打扰她。”    商君低了低眸,掩去眼中复杂之色。    他沉默了很久,兰因却一点也不着急,继续自在地喝起了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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