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禾安往北厢房寻了两圈,途中遇见了本该与他同住的玲珑和暮春。她谎称前来拿山神前些日子送的镯子,进屋故意往仓库查探一二,却发现垣穆的床位空着。 “今日新来的垣穆去了哪?” “回公主,从裕华楼出来时我们就没看见她了。” 从裕华楼出来的时候。 朝暮说谎了。姬禾安不安的摸摸下巴,随便找了个理由脱身。如果叶草花真的不胜酒力,一不小心变回原身,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如果不在北厢房,又会去哪里呢? 一月前,姬禾安刚刚得知真相后,她委托了自己身为侍卫总司的舅舅四处巡查叶草花的下落,总司府派出上百名侍卫搜查,最终也都落了空。若他再次逃离,自己也无力阻拦。 她悠悠荡荡,最终还是回到了闺房。 “公主你回来了?”见姬禾安一身清净,朝暮很快明白她并没有找到人,于是面露喜色,“梳洗的工具已经为公主准备好了,公主还是早些入睡吧。” “朝暮。”姬禾安解了外套,安坐在床沿上,半闭着双眼,特意在朝暮步腿时召她入内。 “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 “也许是太随便答应你做贴身丫鬟,又或者是因我今天去裕华楼专程把你们接回来,给了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自己很重要,我很离不开你?”语毕,姬禾安睁眼,寒意顷刻捎上眉头。 朝暮如置冰川,整个人颤颤巍巍,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公主,我,我没有,我知道公主只是耍着性子,发脾气给总监卫赵启兰,侍卫沈傲他们看的,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 “行了。”姬禾安摆摆手,表示并不想听这些,“我平生最讨厌欺骗我的人了。既然你对我不忠,我也无能为力。” “公主奴婢错了,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久前也死了,您就当可怜我,不要赶我走。” 姬禾安愣了一二,“你的亲人是谁?” “是我的表哥夏平,他一直把我当亲妹妹对待,前几日因为偷东西被沈傲的手下打死了。” 姬禾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听到夏平两个字时,房顶微微有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合适到刚好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算了,这事明天再说,你先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是,是,公主。” 深夜,整个后/庭陷入沉寂。庭外婆影飒飒,风浪习习。圆月立在庭院正中,月光皎洁,银装倾洒,几乎覆盖了整个西厢房。 “你喝醉了,有胆子跑到我的屋顶上来?”姬禾安本身便也十分困乏,如今深夜登上房顶,见到垣穆散下长发,身着粉裙,却是一副俊俏的男子面貌,觉得荒谬又缥缈。 “裕华楼酿的酒很烈。” “我知道,这话不是针对你的酒量。”大片的银月将垣穆环抱,绾丝被衬的发白,刺的姬禾安眼睛慌乱,不自然的撇到一旁,“身为奴婢,擅闯主子屋顶可会被当做刺客的。好吧。”她往四处探了一眼,“虽然这里没有侍卫巡逻。” “奴婢随时听任公主处置。”幸而受得几丝凉风,垣穆麻木的头脑渐渐清醒。 不过照姬禾安看来,他的神情平淡无波,根本评判不出是否醉了,只有那个微微凸起的喉结能表示,他恢复了男身。 “听我处置?你明知我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喂。”她突然偏头,垣穆经她一叫唤,也转头张望,目光轴距一处,认输的却是姬禾安。她看着庭中圆月,连连叹气,“为什么这些丫鬟都觉得我很好说话,他们如是,你也如是。” “公主天性善良,亲民罢了。” “亲民。”姬禾安大笑两声,“我如今势力单薄,哦不,是神礼司势单力薄,世人欺软怕硬,如是而已。不过你——”她伸手抬起他的下颚,刺入审视般的眼神,“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也有这种资格呢?” “奴婢从未这样认为过。” “小偷怎么会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呢?” 垣穆似乎无话可说,沉闷的气氛为这静谧的月色平添一些秋色,像是会上瘾一般,让他独自沉迷。 “七日后的祭祀大典上,我会以先神女的身份组织祭祀,到时候,我会亲眼看见五十名姑娘死在我面前,尸骨成堆,哀嚎遍野。所以,我托父君从凰族神府中进了一批还魂丹,一种尤其珍贵的丹药。”姬禾安几乎能够在一瞬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暖意。 她厌恶这种感受。这种事只有自己明白,她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 “你不要误会了什么,我并非是想就那些人的性命。还魂丹在祭祀典礼前悄悄派发给她们后,就算她们不能上升神界,也能保住魂魄,不至于落得魂飞魄散。”不知是因这满空月光的柔美,还是因为清冷夜风的吹拂,她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比世间任何一种钝器都要来的真实。 “这个消息很快就会被散布出去,对于日后继承神女,得到众人的威信很有帮助。而事实上,还魂丹只能够护住心脉,唯有一些灵力高强的人能够勉强活下。但那些丫鬟,她们还是无法存活。” 父亲用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方法来获得平民的感恩戴德,又用一个绝对会成功的祭祀大典来成就以后的姬禾安。这个计划即便是用万年才能修炼出来的还魂丹来交换,依旧很划算。 垣穆依着她的性子,一时将目光撇开别处。 明白两人似乎对这个话题都有抵触,姬禾安意起阑珊,“说起还魂丹,听沈傲说好像被人偷走了一颗,我对此发了顿脾气,他就把人逼死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丫鬟的表哥应该就是那个小偷,是个从下界调剂上来的侍卫。” 不过区区的下界子民,为何能让他如此在意? 哦,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奴婢也是那从地方来的。 垣穆早已清醒。晚风如海浪般袭来,他往内瑟缩一二,瞳孔放大,整个人陷入惊恐状态。 姬禾安回头,发现他躲进了房檐的阴影处,将整张脸埋进长眠的黑暗里。 “朝暮自主前来替代了你的位置,想必你也应和她认识。你在房顶上出声,目的是为了阻止我让那丫鬟离开。我只是想问你——”姬禾安一个箭步闪到他面前,准备一掌捏住他的脖子审问,只是后来看着阴暗中的他蜷缩成一团,骤然停住手上的动作,“你在害怕?什么让你害怕?” 垣穆抬头,眸光闪动,一时又变的硕硕有神。 “自由,我害怕失去自由。” “在这待够了?”她回眸,眼角有些酸痛,“我说过,你可以这么做。不过,需要等到七日祭祀大典后。”姬禾安站直了身子,做好退场的打算。 他也该回到他原本该待的地方。 “公主本想要问些什么?” “没兴致问了。天亮之前回到你的北厢房吧,短短不过七日,你忍不了多久了。” 翌日,朝暮在西厢房外来回踱步。按照惯例,她本该进去为公主打水更衣的,但经昨日一事,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宣华妃驾到。”院前的小司突然传话,叫的朝暮心中陡然一颤。 “奴婢给宣华妃跪安。”朝暮颤颤巍巍拜了礼,来人是姬禾安的亲生母亲。她的眉头紧皱,面有怒意,多半是为昨日大闹裕华楼一事而来。 “你是禾安的贴身丫鬟” “奴婢是。” “她醒了吗?” 朝暮哑然,她并不知道姬公主的情况,但此刻若是如实禀告,有必然会落下服侍不当的罪名,到时候就一定留不下来了...... “母后,我方才被你的传话声唤醒,还未来得及梳洗。你先让朝暮进来,等我梳洗完备再来待见你。” 此话一出,宣华妃只好先坐在南厢房的客房中。雪谷和玲珑先端上清茶和点心,立在房门前等着命令。 “你可以留下。”姬禾安抹完胭脂,将坐皱的裙摆拍平,对着面露惶恐的朝暮道:“不过记住,我并不仁慈。” 姬禾安走到门前,乖巧拜了个厚礼,“母后今日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禾安,你不要每次一做错事就摆出这幅姿态来,好让你的亲娘下不去手是不是?” “母后这是什么话啊。”姬禾安夹着一块绿豆糕递到宣华妃的嘴里,“来,啊~” “行了!这次你别想糊弄过去。”宣华妃一举撂下她的筷子,绿豆糕顺势掉在地上,慢慢滚到自己的脚边。“沈傲和林慕寒虽然是蝼蚁,但赵清柔不是。你登位在即,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了总司卫,日后必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你明不明白?” “母后,你有话好好说,干嘛浪费粮食。” “你先别管那些。”姬禾安越是这样事不关己,宣华妃就越觉得心烦意乱,她一把将姬禾安按在椅子上,让她神聚一处,“神皇殿如今已经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了,神礼司虚职挂名已久,你父君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本该尽快受职,替父君和弟弟分忧,哼,但你如今倒好,逮着时机给我添乱。” “母后,你这话我听过上百回了,就不能换点新鲜的?”姬禾安挥挥手,将门外的丫鬟遣散,圆睁着双眼盯着宣华妃,“每每拿家族兴衰来压我,不觉得越来越不切实际了吗?就算我登上神女之位,神礼司的地位能因此提高半分吗?” 砰的一声后,姬禾安红肿了半边脸,火辣辣的,像是荆棘针刺,让她骨痛心凉。 “知错不改,难成大气。等七日之后你当上神女,我再来好好教育教育我的女儿。” 姬禾安看着远去的身影,兀自嚷嚷道,“神女之位,啧啧。” 北厢房内,垣穆正在细细对簿近日仓库物品,无意间听玲珑谈到她的好友兰芝被选去当了贡品,若有所思。 “要是兰芝也有你这么幸运就好了。” “她一定会比我更幸运的。” “哼,连喝个酒也能被公主看上,你就别想着别人能和你一样了,唉。”玲珑叹气,望着天,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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