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移开,左林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心里对徐涣山是存在恐惧感的,要克服这种恐惧,第一步表示直视它,亦或者,他。

小学的时候,左林总要被班里的孩子嘲笑,原因在于,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摇头晃脑,左顾右盼,双手在身上这抓一下那挠一下。他无法适应和别人交流的氛围,不知道这时候眼睛该看哪里,手该摆哪里,看哪里都似乎不对,摆哪里似乎也都不对。别的小朋友便说他是好动神经质,笑他,觉得他太奇怪,都不愿意和他玩。后来,有个同班女孩好心地说,爸爸说,和别人说话时,眼睛要和对方眼睛对视,表示尊重,而双手自然放着,就可以了。他相信了,决定去尝试一下。而当下决心之后有个人不知为了什么找他说话,他也不知道回应了什么。他只记得,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死金鱼的眼睛,圆圆的,大大的,也是无神的,他看着的,似乎不是对方的眼睛,感觉更像是――无尽的深渊。

那是恐惧。

对上眼的一瞬间,徐涣山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一声。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换句话来说,就是所谓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眼睛中,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而徐涣山,同样看出了很多东西。

“你不信任我。”徐涣山很直截了当,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你认为我是个骗子,对吗?”

左林没有说话,那对死金鱼眼看着有些可怖。

“我知道的,我了解的。每个人都这么说我,都指责我,他们都说我是个便宜,衣冠禽兽,愧为人师,表里不一,人渣败类,所有罪名,我一律接下。”

徐涣山变得有些情绪了,他平时给人的感觉,更多是那种绝对理智的博士,所有东西都出于理性。

“我不会去反驳,也不会出斥责他们,更不会去谩骂他们,无论他们是谁,同事,学生,朋友,说我是骗子的人很多很多,辱骂我的人数不胜数,但是,那又如何呢?”

左林听进去了,在这时候,愣了一下。是的,他没有骂,没有说,没有对他的任何方面有过侮辱,他只是在了解到过去后,有着一些懦夫的胆怯,他潜藏在心中的,更多是害怕。是的,当他真正看清自己心中的情绪时,他发现他对徐涣山不是讨厌,是害怕,之所以是讨厌,只是因为大脑保护自己的本能在作怪而已――你讨厌一样东西,你自然不会再想要去接近它,它对你不会有任何吸引力,这样子,这份判定为“危险”的害怕之情便不再会显露了。

“对于所有的罪名,我照单全收。”

此话一出,左林一愣。

“但是,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耶稣,也不是释迦牟尼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知道人是否真的有原罪,就算有,那又如何?我本身就有罪,我活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在赎清楚我的罪。”

“承担所有的罪名,并遭受所有的辱骂、斥责,这是第一步;承担心灵的负罪感,在每个漆黑的夜里,看不清一丝光亮,被噩梦惊醒,这是第二步;为世界创造更大的价值以偿还原来因为自己罪名被抹去的价值,这是第三步。”

“我觉得神学有着独特的价值,它能明辨一个人的内心,我期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解脱内心的负担。”

左林内心很混乱,他想说,承担法律的责任不是更为直接?又何必假装自己是个皈依了的教徒,虔诚地祷告?但是,他说不出口。每一句话,徐涣山都说得很流利,每一个停顿甚至都刚刚好,像是每天都会说,就如同真的祷告一般。

如果他不是一个演员,那么他可能真的是一个教徒了,他是真的在偿还自己的血与罪。

“一个人被很多人讨厌可能是有多个原因的,但是,我被很多人讨厌,却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左林瞳孔缩了缩,似乎知道他下一句话必然是所谓的“过去”,而这之中必然有一个名字,叫做“梁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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