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东进打开铁门,怒不可遏地冲进来,啪啪给了安道全两耳光,大骂:”老不死的,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安道全嘴角淌血,一点儿也不慌张,徐徐不急地说:”金钗石斛是一味名贵的药材,青竹镇济世大药堂有售。如果将军的马快,天亮前应该可以赶个来回。幽兰白药需要它。”
这句话又戳中了柴东进的心,他对幽兰白药充满渴望,他咬咬牙,恶狠狠地骂道:”妈的,老子再信你一次。等我找来了石斛,你们要是做不出白药,我就把牛三木的手脚剁碎剁烂。”他怒气冲冲地刚想走,忽然想起咬舌自尽的事情,于是停下来又说,”如果我把你的下巴打碎,你还怎么咬舌自尽?”他扬起手,恶狠狠地准备来一击。
就在手掌将落未落之际,他改变了主意。他想,安道全已经很虚弱了,这一掌打下去很可能要了他的命。在没有得到幽兰白药之前,老东西还不能死。于是,他那双硕大的手转而捏在安道全的颞下颌关节上,用力一压,安道全的下巴‘咔嚓’耷拉下来,脱臼了。
完成这个工作,他锁上铁门,笑吟吟地离开了。他并不担心安道全和牧清之间会出现什么谁死谁活的问题。安道全手废脚残下巴脱臼,再加上牧清关在铁门之外的囚车里,他实在想不出安道全还有什么自杀或者他杀的可能性。
牧清目睹了柴东进冷酷无情的全过程,他对他的恨更深了一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柴东进的恨意中还有一重无以名状的感激。他感激柴东进把师父的下巴打脱臼,他感激柴东进把自己锁笼子里,这样他既不用看着师父咬舌自尽,也不用为了活命而对师父下毒手了。他不知道这些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哪个是对,哪个是错的。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他问安道全:”您还好吗,师父?”
“不用担心,我还好。”
下巴脱臼以后,安道全说话时少了爆破音和唇齿音,发声全靠声带振动,这让他的吐字很不清晰。牧清想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这句话讲的是什么。
“都是我害得您。”牧清自责地说,”我就是个灾星,走到哪儿都会带来灾难。我寤生降世,家里人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母亲果然不久就死掉了;大一点时,丫鬟侍女被我折腾的不是上吊就是自杀;再大一点儿时,我天天混迹簋街和那些小混混搅合在一起,坑了不少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十六岁成人,父亲给我讨了一个少将军的虚名,他希望我能痛改前非,可我却顽劣成性,盗用他的兵符去抓碧血兽撑门面,直接导致青山谷大败。到了幽兰谷以后,我认识了方子舟,方子舟死了;我结识了邹正,邹正也死了。还有您,本来好好的在幽兰谷隐居,我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我……对不起。”
“不要背上自责的枷锁。”安道全强调说,”这也是你父亲期望的。”
“他的期望也许是错的,我终究是难成大器的。”
“你父亲确实怀疑过他对你的信任,所以他才让你来幽兰谷找我。他让我评判你,他在信中对我说,‘清儿若是可塑之才,可将牧家保存六十年的秘密传承给他;反之,就让秘密沉入地狱吧。’”
安道全说出这样一大段话,不得不停下来缓口气。一方面他口齿不清,牧清有很多未解之意,他需要给牧清反应的时间;另一方面,他体虚力乏需要休息。
“那么……我是……可塑……”牧清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他没脸说出‘之才’两个字,更没脸知道那个秘密。
“你是可塑之才!”安道全说,”如果机缘得当,你的成就将无法估量。这就是我对你的观察结语,用了三年时间得出的结语。”
牧清露出了茫然表情。
安道全解释说:”当年你在簋街与小伙伴厮混行骗的时候,你父亲对你不闻不问,我曾怒斥他的放纵会毁了你,但是,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
牧清摇头。
“他说,王城之内,簋街才是血淋淋的现实社会。它是清虚者的地狱,是枭雄者的摇篮。他自豪地对我说,在没有借助牧家势力的情况下,你和几个小伙伴仅凭一盆花就赚得钵满盆满,这需要智慧。当时,我对他的骄傲甚是不满,我说那是诈骗不是智慧。他则指着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问我,‘安兄,你说这棵树为什么能长得如此高大?’我说,‘因为阳光。没有光,树是活不了的。’他摇头说,‘错,因为它的根深深扎在黑暗里,黑暗才是养分。身在阳光下,根在黑暗中,这是树的秘密,也是人的秘密。’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你父亲说的话,结论是——他是对的。”
“可是我……”
“还是让我来说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柴东进不久就会回来。”
安道全说这话的时候,柴东进正在地牢外分配人手去采买各种制药原料。他面前站着十几名手牵快马的士兵,他对他们急声发布命令:”你去青竹镇买石斛,你去绵竹镇买首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从天字一号牢离开时的自信,他心里很不踏实,鬼知道安道全师徒会密谋出什么样的火花。他原想派人去地牢里监听,但转念就放弃了监听想法。幽兰白药太过重要,他担心派去的人会演化成下一个邹正或李琦。于是,他加快分配任务,以期尽快赶回地牢亲自监视牧清和安道全。
地牢内。
安道全正在对牧清说:”你不想知道牧家守望六十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吗?”
牧清沉默不语。他知道秘密一旦从师父口里说出来,他必将为了活着而面临一个非做不可的选择,或者师父自杀,或者杀死师父。他在心中默默盘算有没有第三种选择,但他找不到答案。那个秘密——牧家守望了六十年的秘密——就像猪笼草里的蜜汁一样吸引着他。他最终还是禁不住秘密的诱惑,他问:”为什么是六十年的秘密?”
“因为六十年前的一个国家。”安道全说。
“天启帝国?”牧清有些吃惊。
“是的。”安道全说,”天启帝国曾经无比强盛,波罗和巴德王朝都是它的附属国。你知道的,六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强盛了五百年的天启帝国终于在各种内耗、各种斗争以及光明教廷策反分裂的合力下分崩离析,碎裂为大大小小二十余个国家——”
“秘密是关于天启帝国如何灭亡的?”
安道全摇头。”——当反叛联军打开天启帝国金库时,里面空空如也,一根金条都没有。宝藏都去哪儿了呢?”
“秘密是天启帝国丢失的金库宝藏?”牧清又说。
安道全再次摇头。”是你!你是天启帝国最大的宝藏。”
“我?!”牧清睁大了眼睛。
“是的。你是天启帝国王室后裔,你是天启王位继承人。”
“开什么玩笑。”牧清感觉自己几乎要吼了出来,”天启王室都姓沐,而我姓——”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尚且能用牛三木的化名,家族的姓氏为何不能改变?”——我真是天启王氏后裔?”
“你爷爷牧(沐)有雪是天启帝国皇太子,排行六。”
“这个故事有点假。谁都知道天启帝国最后一任皇帝只有五个儿子?哪里来的六皇子。”
“不止六皇子,还有七皇子。”安道全补充说,”牧家族长牧有业——也就是你的二爷爷——就是七皇子。他是私生子,天启帝国覆灭时,他只有五岁大。”
牧清有点懵。六皇子,七皇子,亲生子私生子,以及两个爷爷的纠结,这里面的逻辑有些乱,他一时无法厘清主次。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一点,他对牧有业恨到了极点,他骂:”牧有业终究是个私生子狗杂种,生他时就该弄死他。”
“你恨他?”
“恨之入骨!”
“为什么?”
“我不想谈这个。”牧清转而问道,”六皇子也是私生子?呃,我说的是我亲爷爷牧(沐)有雪。”
“他不是。他是血统纯正的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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