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殿里传出茶盅与茶盖清脆的撞击声,饶是皇后素来沉稳优雅,也不禁有些惊讶失措。
“苏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没有听错吧?”她定了定神问道。
“请娘娘明鉴,苏谧身为卫人,出身又微贱不堪,如今得蒙圣宠已经是天大的福份,怎么有资格再抚育皇嗣呢。”苏谧柔弱地道。
“苏妹妹这话可就不妥了,”皇后正色道:“卫国既然已经归顺我大齐,就都是我大齐的子民了,那里还有什么卫人齐人之分,再说,虽然妹妹出身是……但只要皇上喜欢就好,看看云妃,出身不是一样的……。妹妹如何能因为这些舍得自己的亲骨肉呢?自古以来可是母子连心啊!”
“请娘娘明鉴,婢妾正是为了孩子着想,才有此一举的,纵然皇上和娘娘宽宏大量,不计较苏谧的出身,但,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岂会不计较一个……,对孩子将来的前途无益,还请娘娘成全。婢妾虽然无知,但也愿效敬顺太妃的旧事。”
敬顺太妃是旧梁时人,为梁宣帝妃子,本来只是个微末的浆洗宫女,一次被宣帝经过宫院时临幸,她姿色不过尔尔,宣帝临幸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之后很快就把她忘到了脑后。不想,就这么一次的光景,她竟然就有了身孕,宣帝子嗣甚多,她又只是个宫女,之后也不过依例晋位为常在,只后再也没有一次承宠晋位。她自知身份卑微,为求自保,将所生的皇子献给一直无子的当朝萧皇后抚养,之后在萧皇后娘家的扶持下,这个孩子继承了皇位,奉萧皇后为太后,他从小由皇后抚养长大,自然感情深厚,对太后一直恪守孝道,礼敬有加,而敬顺夫人作为皇帝生母也晋为太妃,安享荣华富贵,反而比很多出身高贵的妃子尊荣得多。
皇后一时间静默不语,大殿里陷入一片压抑的静谧中。半响,皇后笑了笑道:“唉,难为你一片苦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这皇家与普通人家又有什么不同,你只管好好养胎就好,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苏谧低头称是。
“说起来,前天的事本宫还没有谢谢你。”皇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地扫了苏谧一眼,笑道:“倪贵妃与本宫一向不合,昨天如果不是你提起刘才人的身孕,本宫只怕难免要受皇上的责罚了。”
“娘娘吉人天相,洪福齐天,岂是奸伪小人所能得逞的。”
“功劳就是功劳,这个宫里,有谁对本宫好,有谁在打本宫的主意,本宫都清楚地很。”皇后婉然一笑,直视苏谧道。“本宫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婢妾虽然愚昧卑微,但也愿意为娘娘分忧解难。”苏谧连忙离座拜倒。
“你与刘才人同时承宠,又同时有孕,而且又是姐妹情深,也算是宫里的一段缘份,如今她晋了才人,依本宫见,你也应当与她同列才对。”皇后俯视着下面的苏谧,温和地笑道。
苏谧大喜过望道:“蒙娘娘大恩提拔,苏谧感激不尽,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报答娘娘的厚爱。”
皇后满意地一笑,道:“你既然有这个心思,本宫也甚觉欣慰。如今天色也晚了,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你先回宫去吧。”
苏谧躬身告辞。
“对了,这几天你身子又不好,先不用每天过来请安了。”皇后垂下眼帘道。
“是,婢妾尊娘娘懿旨。”苏谧告退而去
望着苏谧远去的背影,皇后陷入沉思,指甲上镶满金花的玉钩护甲轻轻敲击着楠木雕花桌面,发出金石般清脆的响声,在静谧地大殿里格外悠扬。
“依你看,此事如何?”
一旁的玉蕊躬身道:“依奴婢看……至少有八成是真心的,她现在虽然得宠,然而不过是仗着年轻美貌,她一个微末的宫人,无依无靠,想要以娘娘为靠山,也不奇怪,所求的不过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而已。”
“那还有两成呢?”皇后神色不变地问道。
“恐怕……是对宫里一连串的小产滑胎有所怀疑,对娘娘虚与委蛇,想借娘娘为依靠,以求平安产下孩子。”玉蕊头低低地,声音轻微地似乎察觉不到。
“哼,就算是虚与委蛇,本宫也不怕,难道她一个府库贱役还能翻得出本宫的手掌心?”皇后放松下来,向后倚在软垫上,轻笑道。
“娘娘还是小心为上,万一又是第二个云妃。”
“啪”一声,杯子远远地摔了出去,细纹金瓷的质地与镂花青砖的地面撞击发出清远刺耳的声音,玉蕊忍不住一颤,皇后的声音阴冷中带着一种怨毒。“曲怡然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枉本宫栽培她一场。”
她出身名门贵阀的王家,太后又是自己的亲姑姑,本以为就算得不到盛宠,后位也是稳如泰山。刚入宫时确实如她所料,皇上对她的宠眷虽然不深,却也不算单薄,一个月总会有七八天留在她身边。可是几年下来,任她如何求神拜佛,偏方补药的法子用尽,却一直没有身孕,这几年,顾忌她身后的势力,皇上表面上对她还算敬重,但私底下却是不冷不热,时常有怨言了。偏偏这时后宫里又进了一个倪晔琳,皇上对倪家又极为倚重,对她们王家却一再顾忌,硬是将她的地位压了下去。
曲怡然刚进宫的时候,正是倪晔琳盛宠之时。
那时候,就算她贵为皇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暂时托病不出。后宫几乎是倪晔琳一人的天下。
曲怡然进宫之后,看到齐泷看她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的转机到了。
她大力支持扶植曲怡然,果然不负她所望,深蒙盛宠,自己又暗中命家人搜集倪家骄横自满,居功自傲的事端时不时禀奏皇上知道。双管齐下,终于使得倪贵妃失了宠。
可是之后不久,曲怡然的位份越晋越高,而且数次为自己的父亲求官都深深地让她警戒。如今,云妃的父亲都升到从四品的盐运使司运同了。而且自从云妃怀了身孕,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表明上对自己恭顺如前,暗地里却对自己开始防备起来。
“她还想给再为自己的父兄族人求官?岂不知道本宫早派人把你父亲在乡里横行霸道,违法不轨的行为上报给皇上知道,哼,还想再去求官……”皇后轻蔑地笑了。
“可是娘娘,刘才人那里该如何处理呢?”玉蕊问道。
“西福宫里的事情先不用管,本宫自然有计较。倪贵妃在打什么主意本宫岂会不知道?她原本是想栽培刘绮烟,可是没料到刘绮烟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反而成了她的心腹大患。哼,早就是本宫用剩下的手段了。”
倪贵妃想利用刘绮烟来分云妃的宠,手段与当年皇后对付她如出一辙。
烛火明灭,阴影交错,映地皇后的脸容也仿佛晃动起来。
玉蕊低头不敢言语。
月色如霜,银白的光辉撒落在大地上,地面上还铺着厚厚的积雪,细小的雪粒飘落在天地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清冷如水。
觅青扶着苏谧,慢慢走在回采薇宫的道路上。
“你有什么话就说罢,反正左右都无人。”行至半路苏谧忽然道。
“主子何必非得用这种手段呢?万一被揭穿,只怕……”觅青沉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还是觉得这次的计划太险了吗?可是若不兵行险招,怎么有足够的机会和依仗投靠皇后呢?”
“主子何必非得投靠皇后呢?如今皇上对您的宠爱其实已经不逊于云妃,有皇上的宠爱在……”
“皇上的宠爱?”苏谧冷笑起来,声音说不出的尖锐讽刺:“皇上对我的宠爱,不过是因为我的年轻美貌和闺帷之乐。别忘了,过了年马上就是新的选秀,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更加年轻美貌的绝色佳人进来。我的宠爱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再说,我身上的宠爱就算再重,难道还能比得过当初的云妃吗?可是看看如今的她……”
“可是皇后精明强干,奴婢只怕……”觅青忧虑地道。
“投靠皇后也是迫不得已,难道我不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苏谧苦笑着:“可是不借助王家的力量,我一个微末的宫女,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亡国女子,凭什么与倪家斗,凭什么扳倒倪家,为家人报仇呢?倪家既然杀我全家,我岂能不加倍报复。”月色之下,苏谧清雅秀美的面容说不出的冷冽。“这次的“身孕”,只要利用地好,不难让有些人狠狠地摔个跟头。”
觅青看着苏谧溢满恨意的神色,想要说什么,嘴唇略略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暗暗轻叹了一声。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夜色迷茫,前路似乎永无止境一般……
齐史司寝监彤史记:隆徽三年十二月十七,刘氏孕,帝大喜,晋才人位,未几,苏氏有孕,晋美人,十二月二十一日,后向帝进言,苏氏,温良恭顺,谦和知礼,遂又晋才人。
二人皆承宠不足两月而孕,大齐吉兆也,时近年关,瑞雪天降,一时之间,百官纷纷上表朝贺,宫中喜气洋洋,帝与后皆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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