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六道,死此生彼之间,有一“中阴身”,如童子形,在阴间寻求生缘,以七日为一期;若七日终,未寻得生缘,则更续七日,直至第七个七日终,必生一处。

三魂七魄,一年去一魂,七日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满魄尽。

二月初八,头七,子时。

北宅屋檐吊着白灯笼,门前撒着草木灰,台阶上立着一根竹竿,竹竿每隔一尺贴着一张纸钱。

正房堂内黑漆雕花条案上香炉中的香已经烧完。

莫家庄十字路口,黑压压跪着一大片人。

十一点刚过,先烧两打万贯钱,九打关钱,莲花,往生钱,消灾钱,化解钱,望乡台,纸梯子,望逝者早生极乐。

十二时夜半,再烧金山银山,两打万贯钱。

莫家祠堂堂内一阵忽明忽暗,似是进了风。烛台上的火苗跳动了几下,灭了。

一行人回来,只见祠堂漆黑一片,皆以为逝者魂归。

二狗子的尸体停在家里,尚未入棺。准备过了族长头七,再行法事。

夜半,二狗子的儿子在尸前守灵。灵前放着一油灯,名曰“指路灯”。彻夜不息,为亡灵指引回家路。

忽闻墙角有响动,似利爪抓挠,又似尖牙啃咬,惊得他困意全无。起身过去挪开立在墙角处的水缸,一灰乎乎的东西窜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只肥硕的老鼠。兴许是因为尸气儿,那老鼠一溜烟儿飞窜到尸体旁。

二狗子的儿子怕老鼠啃咬尸身,赶忙跺脚大喊:“去去去!”

老鼠受惊逃命似的从尸体上爬过,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二狗子面上盖着的黄纸滑落在一旁,人已死一天,本就黝黑的皮肤此时已成灰黑色,眼窝深陷,双颊已凹,大张着嘴,面目狰狞。

众人都说是邪祟,这死状也确实是可怕。他母亲受不了打击,一下病倒了。现下正在隔壁屋歇着。

无论是邪祟还是什么鬼鬼怪怪,这是他父亲,对他这个做儿子的而言没有害怕一说,只有无尽的伤心。

他走过去,拿起黄纸想再盖到二狗子脸上,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与他只有两拃远的脸抽动了一下,那紧闭的双眼突然大张,眼白骨碌碌地转着。

指路灯忽而灭了。

“爹,爹?”他以为是父亲死而复生,霎时有些心喜。

这莫家庄倒也不是没有死而复生的案例。庄子南路口的瞎子老太太吃着饭突然倒地气绝。丧礼办了两日,第三日刚要封棺下葬,忽闻棺内有“咚咚咚”的响声,似人敲门。众人打开棺材板,那老太太竟坐了起来。吓得众人皆以为见鬼!后来才知道,那老太太吃东西压了气儿没喘上来,这口气儿上来便无事了。

“咯咯咯咯咯。”二狗子发出低沉诡异的声音,抓着他手腕的手力气越来越大。

“爹,疼,疼。你松开!”他疼得受不住,便想去掰二狗子的手。

岂料二狗子突然蹦起来,一把把他甩了出去,他好歹也是一百五六十斤的大男人,竟像小鸡仔一般被一下掀飞了。头磕在墙壁上,身下的椅子已四分五裂,只觉天旋地转,迷迷糊糊看见他爹竟是一蹦一蹦地出了门儿。

“邪…邪…邪祟!”

那日与二狗子一起吃酒的胜子这一天哪儿也没敢去,族长头七也没敢出门去十字路口祭拜。一想到那二狗子的死状,他便吓得直哆嗦,这会子缩在被窝里,头都不敢露。

“我说,你这是要憋死不成?”胜子媳妇儿一把拽下他头上的被子。

“那邪祟……”

“邪祟什么邪祟?今儿族长头七,庄子里男丁都去了,就你缩被窝里神神叨叨一天了。你怕那邪祟,就不怕族长怪罪?别作到最后邪祟没躲掉,又犯了族长的怒!等着两邪祟找你索命吧!”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妇道人家懂个屁!今儿头七阴邪气儿那么重,我出去不是找死吗?等给二狗子做了法事,我再好好去祭拜族长。”

“你一天天的那破嘴不知道收敛,看你这回还长不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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