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城外聚集了许多从附近城镇赶来的百姓,想入雁口寻求庇护。”
不用人通报,站在城头的君卿已经看到了城楼下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她一身黑色战甲,同样黑色的战袍在她身后高高扬起,第一次觉得,这一身甲胄对她而言是如此的沉重,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君卿不知该如何回复那个将士,不过在她尝试开口前,她的副将已经一脸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替她挡下了这些进退两难的命令,“这些小事还需要过问将军吗,让那些从疫区跑出来的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一个时辰不离开者,杀无赦!”
这样,至少能保护好雁口内的百姓吧,君卿心底一叹,转身下了城楼。
“八百里加急,至今仍没有回复吗?”
副将走在君卿身边,神色微显恼火:“我看朝廷上的那些人只会嘴上说些漂亮话,莫说援军,连能治疗鼠疫的医师都没来一个!”
君卿又是一叹,阖了一下眸子,再睁开时,她又是那个雁口守将。
“宇唐麾师东土,必定经过那些疫区,借这点缓冲,我们就守好雁口,等待援军。”
宇唐之军,虽大军未至,但随着一小股一小股的袭击愈加频繁,雁口渐渐陷入了大军压境前的沉默,血染了长空,黑土掩埋了枯骨,天地间掀起的风宛如冤魂的呜咽,辽阔的土地上,一队黑色的军队如剑,一支红色的军队如刀,从高空俯瞰这副景象,就像刀与剑的碰撞,碰撞出鲜血交织的壮歌。
宇唐毕竟才跋涉而来,比不得雁口之军的多日修养,君卿一马当先,血雨从天而降,她将长戟刺入身边的土地,微微仰起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口鼻中尽是血的浓烈,血雨滑过她的脸庞仿佛祭奠这一战中死去的英魂的泪,背后残阳泣血,将这一队残军的影子越拉越长,凯旋而归,雁口内没有夹道欢迎,没有高声欢呼,将士们肃默,而沿途的百姓更是神色麻木,他们的眼中空洞得没有对生活的期盼,在这危难之时,男子充军,女人守家,方才死去的将士中又不知有哪家的丈夫或儿子,纷飞的战火早已断了他们的生念。
“阿卿,你是为了什么成为将军,有三王在,你根本不必如此犯险。”
君卿坐在案前,盯着挂在了墙上的地图,眼神不禁瞟向了皇朝所在的那个点,要是如今守在雁口的是那个人,他会怎么选择,也会无情地杀害敢来投奔的疫区子民,也会视而不见百姓的麻木,一个人孤独地奋战在疆土之上吗
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拉回了君卿的神,她刚站起身想出去查探,副将却先一步走了进来,“将军。”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副将的目光轻轻地避开了君卿的视线,“家里充军的人死了,刚刚上门来闹事了。”
君卿眯起了眸子,眼神危险,“当真?”
副将赶紧低首抱拳道:“有人有士兵把那人打伤了。”
君卿皱了下眉头,道:“多给他们一些银两。”
“是!”副将抱拳道,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又一次的凯旋,因为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给这一次厮杀染上了几分惨烈的色彩,连君卿的肩上亦被人扎了个血窟窿,前后通透,挂了几块碎肉。可她是雁口守将,是雁口唯一的支柱,因此哪怕唇角都被咬出了血,她还是坚持着单手执戟,骑着黑色的战马回到了关中。
同样没有欢迎,没有欢呼,但不一样的是百姓们的神色不一而足,有人侧目疾行,有人冲她指指点点,目光隐晦而不善。走到了半途,君卿牵住了马,将士们依然肃穆,跟随着她的步伐一一停下,百姓们顿时收回了目光各忙各的事。
“既然生在雁口,长在雁口,就注定了要直面第一簇战火,”君卿忽然缓缓开口,“雁口的百姓,生来与境内的人不同,你们的心有多坚,我皇朝的国疆就有多坚,你们的心有多远,我皇朝的国疆就有多远,让你们家破人亡的,是宇唐,让你们流离失所的,也是宇唐,我虽然做不到在宇唐的铁骑下保尔等平安,但我君卿,必将与雁口生死同在!”
沉默的愈发沉默,许多人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君卿看不明白,但她必须要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在她以为会就这么沉默到最后时,人群中突然跑出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冲到君卿的马蹄前高呼道:“将军,你身边有佞臣,他草菅人命”
“哪来的老头,给我闪开!”副将突然上前一抖长枪要挑开老人,君卿目中一厉,单手执戟挡下了副将的枪,还顺势把人掀下了马。
“将军,你这是在担心什么?”
副将一跃而起,向着君卿单膝跪下,却不发一言,狠厉的目光却是不时剐过那个老人。
“没事,你说。”君卿扬着下巴示意老人道。
“将将军,”老人长长一叹,“大家有好多话想说,可因为副将军,也只有活不了几年的老朽才敢来多一次嘴。”君卿的目光从沉默的副将身上一扫而过,又重新落在老人身上,只听他道,“大家心里不满,不是因为男丁充军,都在雁口生活了数百年,岂不知战场无情,这点分别所有人早已有了准备,而是雁口也有人染了鼠疫”
君卿渐渐睁大了眼,难怪援军迟迟不至,是不是皇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早就放弃了这里,是不是天子早就放弃了她,放弃了她这个三王的独女,是不是那人想着,待鼠疫结束了,还可以再夺回此地,至于这几千人命,不过如画江山中沧海一粟,她想笑,想仰天长笑,可最后她张了张嘴,只道:“那么人呢?”
“都死了,都被副将军烧干净了。”
她想说这是控制疫情的最好办法,可这样一来,在请愿的百姓眼里,她与她的副将又有何差别。
“来人,把副将带下去,军法处置。”
对刚从战场归来的副将而言,这是一道残酷的军令,可他依然承受着所有百姓愤恨的目光单膝跪地,君卿引着马从他身边经过,再也没多看他一眼。
这一群愚昧的百姓,连皇朝都放弃了他们,凭她一介女流,要她如何拯救,就这么任其自生自灭,是不是会轻松上许多?
可是
“阿卿,你是为了什么成为将军”
“左将军,我还没问过你的姓名,”君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副将面前,她褪去了曾经的活力,变得麻木而空洞,脸上是一种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冷酷,“敢问贵姓。”
“不敢当,”副将从床上翻身而下,却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勉强扶着床缘才站起身,可从始至终,他都不曾蹙一下眉头,“武宁。”他的脸上有一道竖直地划过右眼的刀疤,那是这一役中在君卿受伤后他为她挡下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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