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林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见。”
邵林一走白梅几个人也纷纷道别。虹羽因为刚才兰兰开了那样的玩笑,也不好意思单独再跟罗星在一起,便也告别回家。罗星赶上前去,让虹羽代他请李姨过来吃晚饭,他要跟李姨和虹羽商量二傻以后的安排问题。虹羽点点头,回家。吃晚饭时,罗星说他想来想去还是想让二傻跟他一起回山里,他担心二傻一个人留在城里,日子难过受人欺负。李丽青说:“你这孩子怎么啦?前几天不是说过了,二傻不能去,他去了这房子怎么办?再说,你回去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安置自己呢,带上他一个废人,能吃不能做,可怎么办?二傻不习惯呆在那里,吵闹着要回来又怎么办?再有,你要是在山里呆不下去,这里还是你的退路不是?二傻离开半年,户口就要注销,你当这城市户口是那么容易的吗?孩子,听李姨一句话。你再懂事再肯干,这年头养活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二傻在这里还可以拾破烂换碗饭吃,他也惯了。罗星,你就放心去吧,李姨答应过你照顾二傻的,虽然我没什么能耐,缝补浆洗的还能让你傻哥穿得干干净净的不是?今天我下班前,厂政工组把我叫去,让我支持虹羽上山下乡,要不就让我停工,做通虹羽的思想工作。你看,虹羽不去行吗?虹羽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二傻好歹能跟我说说话不是?”李丽青说到这里,喉头哽哽的,说不下去了。虹羽说:“运动才开始呢,厂政工组就停了我的工,还让您也停工劝我?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也没说不去呀!凭他们这样做,我偏不去看他们能怎么着?”李丽青说:“可不敢,孩子!我也是干一天算一天工资,如果厂里让我停工动员你下放,我们娘俩可就没
饭吃了!”虹羽说:“不是说上山下乡是凭自愿的吗?还让写申请呢!哼,我不去,看还能活吃了我?”罗星说:“当然不能。李姨的工作可就……”李丽青急煎煎地说:“是呀,虹羽,我生养你也不容易,难产三天三夜,差点搭上命去,难道你要让我也没有工作吗?那咱们娘俩怎么活呀?虹羽,你可不能发倔脾气呀!”
虹羽的心里猛然一沉,她觉得母亲话语中“你”呀“我”的很是刺耳钻心,母女之间原来也存在你、我之分!我本来就没打算赖在城里的,刚才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妈怎么就急得你呀我的说个不停呢?虹羽静了静,想想妈妈也不容易,何
必让她再着急呢,便笑笑说:“妈,您别说了,我去还不行吗?您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的。我只是担心您一个人……”李丽青接着说:“我没关系,我不要紧。只要你不发倔脾气,我就谢天谢地了。呵,听说你们去个三、五年,回城能安排个好工作呢。那时咱娘俩的日子就好过了。”虹羽不吭声,只是点头笑笑。罗星说:“既然李姨说让二傻给做伴儿,那我就拜托李姨了。二傻哥,你别光顾吃了,过来,给李姨磕个头,认个干妈吧,以后,李姨照顾你也好有个名目。”二傻笑嘻嘻地应着,真的跑过来给李丽青磕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干妈。李丽青笑笑呵呵地说:“罗星呀,你这孩子真有心计,难怪今天又是鱼又是肉的,这还杀了一只鸡呢!你攒点钱不容易,干嘛这样破费?多留点钱,回山里也好安置你自己呀。听说虹羽她们下放有安置费的,好几百元呢,第一年还吃国家粮,你可就没有这条件了。”说着,夹起一条鸡腿油腻腻地啃着。罗星说:“没关系,我是回家,一个人总有办法安身的。李姨,这里是我几年来攒下的一百二十块钱,您拿着,天凉了给二傻哥添件棉衣什么的。我知道您也没多少钱,不能给您添负担的。”李丽青嘴里说不用吧,不用吧,手可是伸出去想接钱。虹羽说:“妈,您别收。罗星,你回去正需要钱,你带走吧!”李丽青讪讪地收回手,笑笑说:“是呀,罗星,你路上还要钱用,你自己带着吧。”罗星说:“虹羽你别说了。李姨,您挣钱也不容易,您一定得拿着。我年轻力壮的,不愁挣不到钱。我们山里挣钱的路子也很多,挖药材,套黄狼子,捉蛇什么的,都能卖钱。以后我会给您邮二傻哥的衣服钱,您要不收,我可就把二傻带走了。”李丽青看看虹羽说:“这,这,要不你再留点儿?”罗星走到李丽青面前,把钱塞在她手上说:“李姨,虹羽,我还有个要求,不知道你们能答应吗?”李丽青说:“说吧,什么事,只要我们能办到的。”罗星说:“听说,凌叔有很多书,都放在刘爷爷家里,虹羽这也要下乡了,带不了那么多吧?能不能让我带点儿走?”李丽青说:“这,这得要让羽说。”虹羽想想说:“好。你带走吧,能带多少尽量带走。反正我也没法带,白放着兴许生蠹虫,怪可惜的。我爸的书能落到一个爱书人的手里,他也会很高兴的。走,罗星,我们就去刘爷爷家拿。”李丽青说:“这孩子,看性急得,吃完饭再去拿吧?”罗星兴奋地说:“我吃饱了,李姨您跟二傻慢慢吃吧。”说完,罗星匆匆跑到屋后拿了一包什么东西,便跟虹羽一起出了门。虹羽一边走一边说:“罗星,我们家里还有一些书,是我大哥的,你也一块儿带去吧?”罗星说:“你不带点走吗?”虹羽沉沉地说:“我看过很多遍了。那天邵林说要下放,我就想着怎么安置这些书呢。放在家里,只怕会让我妈给当生火纸用了!”罗星说:“不会吧?李姨不也是念过书的吗?”虹羽说:“你看她哪里还有一点儿读书人的味儿?整个一家庭妇女,俗不可耐。”罗星说:“虹羽,可不能这样说自己母亲的!”虹羽说:“不是我要说她,是她自己本来就是那样。”罗星说:“虹羽,你再说我可要生气。你不想想,你妈吃过多少苦,她容易吗?你都不能体谅她,她还能指望谁呢?”虹羽说:“那她也不该收你的钱!你这人也真是!这不是当面寒碜我吗?”罗星说:“原来是为这个。虹羽,不是我说你,你还是吃少了苦,不知道钱的重要。你妈年纪大了,头发都白了,她挣点钱太辛苦,让她给二傻贴补衣钱,我能忍心吗?好啦,别说了,让人家听见。”虹羽想罗星的话也很对,男孩子就是想得宽一些,可惜以后不能在一起了,不然自己真该多学他那心胸呢。
到了刘爷爷家,老俩口正吃晚饭。虹羽说明来意,刘爷爷立马放下碗筷,跟罗星从里屋抬出两只大脚箱,说凌老师的书全在里边,拆街的时候怕弄丢了,特为腾出这两只关外挑回来的大脚箱给装着。刘爷爷让罗星连箱子挑着走,还送给罗星一条黑里透红的老山藤扁担。罗星双手递上他带来的一大包干蒜头干辣椒,就势趴下给老刘爷磕了三个头,说是给二位老人家道个别,感谢二老平常对他们兄弟俩的照看,还望以后多照看他那傻哥。刘爷爷双手挽起罗星,说不必行这么大的礼,还说罗星的事他也听说了,男子汉有个三起两落不算啥,要紧的是自己挺起胸脯活着,可千万不能灭了志气!深山老林藏龙卧虎,那不怕雷打不怕水冲的千年大树多着呢!星儿这孩子,有了这两箱子书,可就是老虎长了翅膀啦。早晚得出息!虹羽呀,这几年,你跑地方远啦,人也大了,刘爷爷的话不中听,你也不常来了,不爱听是不是?虹羽说:“老刘爷,哪能呢?我每天到工厂去赶活儿,回家又得顾着我妈,呃,这不是来了吗?您有话尽管说,我好好儿听着呢。”刘爷爷说:“听说闹上山下乡了,你也得去吧?反正你也听不了几回了,等你回来,你刘爷爷兴许就玩儿完归西天了。让我说,你还是那什么上山下乡走的好,跟着你妈那女人,能有个什么好?这眼看就有些鸡肠小肚了,越往后还不……”老刘妈抢着说:“老头子,人家孩子识文断字儿的,你斗大的字儿识不下两箩,你别拿着你那老理儿训孩子了!这不事儿都过去十好几年了,你寻思你那肚肠忒大不是?”老刘爷说:“去去去,老娘们知道个啥?我不识字还不兴咱大少爷给我说文讲义?鸡肠小肚是指气概!你当是说你那付老下水肠子呢?咄,这人哪,总得活个人心、活个德行不是?现如今的人讲个什么阶,什么级的,这么好俩孩子愣是不让念书,倒让那邵家混小子,吴家傻丫头去学堂里瞎混!这是怎么闹的呢?这可倒
好,全上山下乡!那些个孩子能干啥呀?兴许这都是办事处姓冯的娘们闹的!我一看见姓冯的姓李的那俩娘们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俩娘们!咄,想当年……”虹羽呛得一脸通红,可她尽力忍着,她想乘这机会弄明白老刘爷为什么一提妈和冯妈妈,气儿就不打一处来?这是虹羽从小就存在的一个疑问。可惜,老刘妈又给截住了话头:“老东西,你少说两句不行吗?你就不怕人家孩子难受?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一会儿说下乡好,一会说下乡不好,还骂人家办事处书记,让人家听了去,看不把你当老反革命才怪。”老刘爷说:“我骂又咋样?骂又咋样?她还敢咬我的球!哼,我还当面骂她去我!咳咳咳……”老刘爷一口痰咳不上来,憋得脸色发紫,罗星赶紧给他使劲抹胸脯顺气。一会儿,老刘爷缓过劲儿来,满头满脸汗水,虹羽绞来热毛巾给他擦脸擦背。老刘爷喝了几口热茶,长叹一口气,人也立时蔫儿了许多。他再开口说话时,眼圈儿红了,声音也显得慈慈的:“虹羽,好孩子,你刘爷爷知道这是上头的大政策,你走吧。记住,人得自己看重自己,凡事要讲良心,讲德行,行事要正,立身要稳。再有,心不要太软,心太软是要吃亏的。像你爸……唉,不说了。我没儿没女,
当你们是亲孙子孙女儿,就盼着你们有出息。你们说走都走了,我老头,这是舍不得你们呀。”老刘妈说:“孩子们,快走吧,这天眼瞅着就黑了。虹羽,往后,想着多回城里来看看你妈,她也怪可怜的。星子,想着回来看看我们这两根老骨头。往后呀,再也吃不着咱星子的新鲜水灵的露水菜喽。”
罗星挑着书箱,跟虹羽“哎、哎”地应着走出刘爷爷家,两个人一时都无话可说,各想着各人的心事。
当天晚上,虹羽跟罗星把大哥的书搬到罗星家,重新清理了一下。虹羽从父亲的书里选出两本说文解字的工具书,准备带下乡去。其余的书,装得密密实实的满满的两木箱。罗星兴奋极了,说这是他带回乡的最宝贵的财富,并说他只是暂借,希望以后能够完壁归赵,并希望虹羽到那时仍然喜爱书籍。这天,他们默然相对坐到深夜,对话却是断而难续地没说几句。虹羽回家罗星送到厂门口。最后,罗星对虹羽说:“有句话,明天不好说,还是现在说了吧。”虹羽说:“别,不要说。”罗星说:“我是说,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想到深山里还有一个你最忠实的好朋友,他肯为你去做任何事情。”罗星说完扭头就走,虹羽看着他的背影,眼前却浮现出阿青的面容。“呵,阿青哥,你现在在哪里?你好吗?你知道吗?我就要去当农民了,这一去,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我,我不知道。阿青哥,你知道吗?你的妈祖婆婆知道吗?”
八月底,虹羽她们被批准第一批上山下乡,行期定在九月三号。九月二日虹羽收到二哥的来信,信上说虹羽不该那么晚才告诉他下放的事,说本来是可以找于师长想想办法去当兵的,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这全怪虹羽自作主张,以后吃苦受累可别怨他当哥的。还说他上次回明州辛辛苦苦带回大哥的书,不该全部都送给别人,早知道虹羽送人还不如留着园园长大了看呢。最后说虹羽既然定了下乡,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寄来十元钱,让虹羽买点日用品带下乡去,算是二哥一点儿心意吧。
李丽青问虹羽是哪个部队的于师长?叫什么名字?虹羽只说了一句“大哥他们部队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想二哥怎么知道书送了人?是不是妈写信告诉二哥的?妈也真是的,当时不同意就该直说,过后又巴巴地写信告诉二哥,让我背抱怨。妈怎么变成这样?虹羽想着,根本没听清妈妈后面问的话,使得李丽青很不高兴。母女俩平时就没有多少话说,这下子就更没多少话可谈了。所以,在这母女分别的前夜,她们倒不曾像其他有知青下放的人家那样流眼抹泪地哭哭啼啼。倒是冯妈妈傍晚来到虹羽家掉了一会儿泪。她给虹羽送来几包饼干,几块香皂,十块钱。临走让虹羽好好干两年,她一定跟老头设法让虹羽早点回来。说这次政策太大,她也是实在没办法留住虹羽。说完匆匆走了,照例不让母女俩送她。
知青下放是男女分组,每组8人。邵林、陈大喜分在一个组。淑光不同居委会,被分到另一个组。只有虹羽,白梅,吴兰三人分在同一组。好在他们是分在同一个公社的两个邻近的大队,上船那一天,码头上看见很多熟面孔。原来,虹羽她们一届的同学都基本上属于下放的对象。这一下,可真算得同船过渡,五百年所修了。上了轮船,各路神仙聚会,大呼小叫,跺脚欢跳,推推拍拍,打打闹闹,吵得不亦乐乎!只苦了码头上送行的家长们。
偌大的条石码头,黑压压站满了送行的亲人,只留下窄窄一条通道供后来的知青上船。一艘轮船几百名知青,好不容易磕磕撞撞地安顿下来,轮船三声汽笛鸣叫,机舱里的马达声就嗵嗵震响了。说也奇怪,随着汽笛、马达声响起,码头上的呼儿唤女声,轮船上的呼朋唤友声,刹时嘎然而止。几千人的岸上,船上竟然声气全无,突然出现窒息般的静寂。汽笛似乎不忍于这样相对无言的送行场面,又是一声长鸣,轮船便缓缓离开趸船,掉头而去。岸上的家长们这时才意识到他们的儿女真的要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过一种孩子们从来没有过过的生活了。突然,“来信!”“来信!”“来信!”的声浪此起彼伏,从江岸传到船上,似乎这两个字寄托着家长们的一切叮咛嘱咐,能够解决小儿女们将要面临的一切艰难困苦似的。
轮船在“来信”的声浪中渐渐远去,不知道是谁带头唱起了当时最为流行的歌曲:“我们像双翼的神马,飞驰在草原上,啊哈哈嗬──依,草原万里腾绿浪,水肥牛羊壮……”亦不知道是谁带头,把胸前挂的大红花摘下来,扔进清清的无缘江中。几百朵纸花,红了长长一带江水,和着歌声,向码头岸边漂去。就让它作为孩子们的第一封家信吧!我们离家了,我们长大了。我们长大了才离开家的,还是只有离家才能真正长大?也许,谁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们离家的时候,并没有哭哭啼啼,我们是唱着歌离家,离开码头,离开港湾,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的。这一点,清清无缘江水可以作证。因为,我们相信:“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唐朝天宝年间,大诗人李白因为酒醉狂放,得罪了明皇的宠妃。明皇虽然极爱李白的才华,却也留他不得,只得将他贬官出京,准他带职还乡。临走之前,明皇送李白金珠一斗,彩缎千匹,作为自己优礼名士的一点儿小意思。李白却说自己虽然心宽体胖,却是身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何拿得动这么重的礼物呢?明皇便加恩赐他驷马高车,认为这下子李白该不用担心叫化子捡银子──没处放了吧?可是李白说这样未免太过招摇,万一引来不逞之徒的算计,那他李白岂不是坐卧难安,寝食不宁,连民间诗人也做不成了吗?明皇是个极聪明的皇帝,知道李白是位酷爱诗酒,寄情山水的狂傲之士,对于金帛财货原是极鄙薄不过的。可李白曾经醉草吓蛮书,是位谈笑退敌十万兵的大功臣,就这样让他空手出朝,连酒、饭钱也不打发几个,岂不令天下名士寒心?以为自己这个富有四海的天子皇帝太过小气太也无情,太不知道好歹了吗?这样想来想去终于让明皇想出一个极妙的办法。他命制造工匠精心特制了一块小巧玲珑的金牌。金牌正面雕龙镂凤,龙凤顶上是颗喷着火焰的红太阳,中间空处是御笔亲书,然后让工匠照刻的“钦命赐酒金牌”六个大字;反面是“逢楼饮酒,遇店打尖,无论吃住,皆朕还钱”十六个小字。明皇把这块金牌亲手赐给李白,嗬,这下子李白算是终身吃上“皇粮”了!不管李白再活上几十年几百年,只要李唐王朝不灭不绝,李白都是吃定了这个皇帝本家的了。这样一来,李白终身的酒饭钱有了着落,明皇也落了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自然是君臣皆大欢喜,金殿洒泪而别。明皇依旧当他的开明皇帝,而谪仙李白怀揣金牌,飘然笑傲江湖去了。至于李白吃饭睡觉喝酒的银子钱,店家老板究竟向没向天子皇帝报帐,这个谁也不知道。不过笔者在下估摸着: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吃了豹胆熊心的店老板,敢去向皇帝老子要钱的!因此明皇不过是做了一个惠而不费的顺水人情而已。而李白呢,他不是极爱喝醉了酒,提笔就在人家白粉照壁上提诗作词的吗?这李白不单是诗词出名,他对酒的善饮能品也是出了名的。哪家酒店能得他带醉而书的只字片语半截儿诗词,那就立马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所以李白虽然奉旨到处白吃白喝,我想店家也许还求之不得呢。
话说有一天,李白飘然来到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这地方有一座则天武后赶出皇宫的御猫化成的猫山,猫山脚下有一个水清见底、鱼翔雁落的无名大湖。传说御猫就是因为肚子饿了,坐在湖边想等着抓鱼吃而化成形似巨猫的小山丘的。这湖边山下桃红杏白,翠柳成荫,莲香藕脆,菱嫩鱼鲜,加上依山傍水的村野酒店里,偏偏倒会有祖传酿制的香糯米酒,李白一到这地方,可就挪不动脚步,催不开毛驴了!原来李白的四蹄踏雪的小青驴,原是酒中八仙贺之章的足力。李白出京时,贺之章已经老迈无力、骑不动毛驴了。友朋相知苦离别,贺之章慨叹之余便将青驴割爱相赠。谁知这小青驴常年驮送贺之章以酒会友,名士们饮酒赋诗,它就在一边柳荫下站着闻着,久而久之这小青驴竟然也被诗风酒气薰陶得:识得好风景,辨得酒清淳,所以连它也不肯走了。于是李白就在这无名湖畔赏美景饮香糯,吟诗作赋,感时叹世,流连数月不忍离去。
这天午后,李白高卧酣睡足,起床时已是日影西斜近黄昏。他凭倚竹栏观赏了一会儿平湖落日,看看天高云白,水清鱼跃,荷叶经风婷婷袅袅,菱花映霞妖妖娆娆,好一派诱人的湖光秀色,恬淡意境!李白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让店老板找来一条五舱船,船上铺上木板、卧具,备办几味山蔬,一坛香糯,说要带上小青驴泛舟赏月,今晚就睡在湖心,不回店来了。店老板苦苦相劝说是“使不得!”若是湖里夜来风雨怎么办?若是客人醉酒失足怎么办?万一若是毛驴在船上打滚滚撒欢又怎么办?李白嫌店东“忒啰嗦”且出言不吉,索性连老人家善意地让他带一名水性好的艄公同去的建议也拒不接受,他取出御赐金牌交给老店主,自己牵着青驴就上了船。青驴卧船头,李白卧船尾,解开缆绳,随风飘去,晚风将李白狂放不羁的笑声越送越远,听得老店主直摇脑袋。
好心的老店主回到店中,坐卧不宁。他叫来自己的侄子,点着灯笼,备着火把,以防万一有事,立刻下湖救人。说也奇怪,明明是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的秋夜,半夜时分,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老店主叔侄见刹时星月俱无,天色黑如锅底便知道不好,立刻燃起火把,插上灯笼驾轻舟下湖救人。可毕竟迟了一步,不待他们船至湖心,狂风暴雨就来临了!老人的侄子的一时胆怯,只说得一句“回去吧”!小船立时被风浪掀翻!
老人的侄子天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湖边的一条大堤旁。狂暴的风浪早已平息,湖水边安然停着一大一小两只木船。小船上的灯笼里蜡烛早已燃尽,灯笼却完好无损的插在船头;大船上的木板,卧具也是原位不动,干净完好,只是小矮桌上已然杯盘狼藉,酒坛里也早滴酒无存了。
老人的侄子坐在湖边,正在奇怪自己身上为什么竟是干干爽爽,了无水迹?有早起的邻人过来相问,他才记起自己昨晚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跟叔父下湖救人,正在紧张之时,看见猫山化为一只白猫跃下湖心!刹时湖上风平浪静。仙乐缭绕中,一朵白云冉冉飘起,云头上站着李姓客人和他的叔父,两人身边站着青驴,脚下卧着白猫,笑容可掬地飘然而上。老人的侄子不服气,问为什么自己不能同去?李白答道:“其心虽善,惜乎不诚。”侄子又问为什么白猫能去?李白答道:“舍身取义,自然得道。”侄子无奈,又问叔父,自己不知道酿造香糯美酒秘方,何以为生?叔父恻然。李白随即取下玉带,脱下锦袍,随手一抛,说道:“身外之物,助汝生计吧!”说完,便在一只彩凤的鸣舞引领下,与皓首银须的老店主携手长笑而去。
从此,这里便没有了猫山,却多了一条李白玉带化成的长堤。玉带是圆的,长堤便将湖水团团围住,因此人们叫它围堤。李白的衣袍化为大片良田,湖水因此退下数丈,湖面便比过去小了一半。这些良田异常肥沃,可是只能长出供老店主子孙后代们赖以为生的普通稻米、棉花、芝麻,却再也长不出能酿造香糯美酒的上好香糯了,香糯佳酿因而失传。传说老店主随李白升仙而去,当上专为仙人们酿酒的司酒仙翁。老人姓杨,从此杨姓子孙代代繁衍,生生不息,虽无大富大贵,衣食却是不愁的。自从这个美丽浪漫的传说在这里流传开来以后,无名湖便有了名。人们为了纪念李白,便把这个“淹死”李白的湖命名为“太白湖”。时至今日,这沿堤团湖而划分的东港公社,还有很多有关这传说的地名。例如:李白送金牌给老店主的地方,那是金牌村,现在是金牌大队。李白和老店主升仙的地方,原名升仙岭,现在是升仙大队。升仙岭南是凤凰南飞的方向所以叫凤鸣大队。御猫蹲过的地方,现在虽然没有了山,可人们还是叫它猫山大队。还有李白的玉带正中那块美玉镶嵌的地方,正在内外河口交汇处。这里风水最好,客商往来颇多,因此渐渐形成一个小镇,人们叫它良玉镇,良玉镇原来是东港区委所在地,现在是东港公社政府办公的地方。
东港,这个颇具特色,风景秀美的环湖公社,便是虹羽她们一行百余名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第二故乡,她们人生旅途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立足点。他们,无论是高小,初中,高中生;也无论他们是男是女;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八岁二十岁;都将在这里开始他们独立面对人生,面对生活的第一课。这所课堂之大,教师之复杂,课程之艰辛,相信他们每个人都将终身不忘。为此而付出生命的七分之一的每一个人,是决不会忘记自己生命中这一课的酸甜苦辣,喜乐悲欢的。
满载知青的轮船向上游转了一个大弯,然后沿江而下,当天傍晚到达三义县城关镇。轮船把几百名知青们连人带行李卸在码头上,便连夜开回古城去了。听说还有好几千名知青等着运送呢。当晚,知青们在县招待所住了一夜,因为床位不够,只好两人挤一张床,白梅当然是跟虹羽挤在一起。晚饭后,邵林招招手让虹羽到一边说句话。邵林兴奋地告诉虹羽这个县的带队干部是他爸。虹羽没见过邵林他爸,问是不是那个脸上有条刀疤的男干部?邵林洋洋得意地说:“当然啦!不然还会是那又矮又胖的女干部吗?”接着邵林又神神秘秘地说他已经向他的老爸写了几个同学的名字,让他爸一定要把大家分到一个条件好点的公社,而且要尽量分到一起,说他爸已经答应了,还特意让邵林悄悄指看了虹羽几个人。虹羽这才想起,难怪刚才进食堂吃饭时,那刀疤脸的男干部(就是邵林他爸)两眼盯盯地看着自己呢!那眼神当时让虹羽想起白浪湖的于胖子师长。虹羽觉得他们的眼神极为相象,那就是:他们看的不是虹羽本人,而是别的什么人似的。虹羽当然不会把这种感觉告诉邵林,她只是淡淡地说:“那又怎样?”邵林讨好的说:“也没什么,能分得近点儿不好吗?我们能常见面,能多照应啦。”虹羽说:“你不是说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要去吗?为什么让你爸给分一个好点的地方?这不是口是心非吗?”邵林急急地四下望望,说:“你小点声儿好不好?我这不是为了我们几个同学吗?再说了,以后招工回城的时候,有我爸的关照,不是少些麻烦吗?”虹羽说:“还没到地方,你就想着回去?你呀,还是多想想怎样向贫下中农好好学习,多吃点苦,好好改改你那少爷脾气吧。”邵林连连点头说:“对对对,你说得对,我听你的。哎,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了,你千万别说出去,那对我爸影响不好。”虹羽说:“我知道,还用你说吗?”两人正说着,兰兰她们几个走过来说:“说什么呢?背人背地的,瞧那鬼鬼祟祟的样儿?”邵林说:“没说什么,我问虹羽吃饱了没有,愿不愿去街上逛逛。哎,正好,大家一起去?”兰兰说:“好啊,正巧我没吃饱,那饭像猪食一样难吃。”白梅说:“哟,兰兰,你怎么知道猪食就是那味儿呀?你吃过?哈哈哈……”兰兰说:“死小胖子,别得意,早晚要把你妈给你喂的那身儿肥膘饿掉了,你才知道厉害,既然邵林请客,咱们就上街看看去。”白梅说:“邵林,等会看见什么好吃的,可别小气。”兰兰说:“不会的,邵林同学哪是那样的人呢?淑光你说是吗?”淑光说:“呃,邵林,他也不坏,不小气。”邵林说:“什么叫也不坏,我根本就是好人嘛!走走走,上街逛逛去。淑光,爱吃什么尽管说话,邵哥们给你们买。”说着掏出一张十元大票,晃了晃,兰兰她们一声欢呼,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往县城唯一一条小街走去。虹羽跟大喜走在最后,大喜笑着摇摇头,虹羽心里也认为邵林人还不算坏,只是轻浮了一些。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虹羽听了邵林的那番话,心情却是轻松了很多。也许,每一个初离家的孩子,听说有早日回家的希望,心情都会变得轻松愉快的吧?何况,邵林他爸确实是这个县的带队干部呢。
第二天早饭后,邵干部宣布了全体知青的分配地点和名单,当即就有每个公社来接人的共青团干部带领着本公社分到的知青,上了内河机帆船或是拖拉机,然后分头下到各个公社去。县招待所大门外,一大早就停满了满是黄泥、黑泥、红泥的拖拉机。二、三辆自成一队,每一队的头一辆车上都坐着一班乡下迎亲用的锣鼓班子,吹吹打打,煞是热闹。东港公社属水网地区。开来了三只崭新漂亮的机帆船。每艘船的船头上都有一朵斗大的红纸花,船两边写着大红欢迎标语,领头船上也有一班吹吹打打的迎亲班子。虹羽她们当时并不知道那是迎亲的班子,更不知道死了人出殡送葬也是这原班人马。原来乡下管迎亲、死人统称为红、白喜事。虹羽后来听老憨队长说了,很觉奇怪:谁家死人都是极伤心的事,怎么可以称之为喜事呢?可是,当时,虹羽她们并不知道,还以为是专门组织来接她们的小戏班呢。东港来接人的团高官李三宝,是个笑嗬嗬的圆圆脸小青年,看上去比虹羽、邵林她们也大不了几岁。(后来知道他果然比虹羽组里二十岁的高中生段德湘还小一岁)李书记自我介绍后,马上带着一百一十八名知青去内河码头,上了机帆船。在欢快的锣鼓声中,三艘船首尾相连向东港方向开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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