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又听见尚九天断断续续言道:“……那闯阵之人确实也了得,不过可惜了,可惜了,我门下怎么就没有这等人才……”
楚江寒略收心神跟在其后,尚九天一改作派,念道:“你也莫怪我多嘴,有道是生死有命,你把兄弟折在降龙伏虎阵中倒也不冤,老夫这数十年的暗无天日也一样是拜锦衣卫所赐。嘿嘿,人生在世无非是受苦,死了也好啊!省的整日打打杀杀……老夫也时常在牢底思量,这打打杀杀的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
后一句大出楚江寒所料,不由出言讥笑道:“想不到似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恶人,竟也能作此想,倒是奇哉怪也……”
尚九天道:“老夫在你这般年纪,早就婚配生子了,后来妻儿老小被仇家所杀,这生离死别的滋味,已经尝遍了。逝者已矣,小兄弟还是该珍惜眼前人,多为活着的打算呐!”
楚江寒被一语点醒,回道:“你这话倒是大大的有理,我还是该早些找到毓儿!只是毓儿此刻刚离虎口,如今又不知到了哪里,你我二人如何能找到她?”尚九天笑道:“既然咱们找她不易,想来她找咱们该容易的多。”
楚江寒一时未能领会,忙问:“此言何意?”尚九天语带得意地言道:“锦衣卫拿了你小媳妇,无非是为了你我。眼下她既已离了虎口,为了躲避锦衣卫的搜查,定然会躲在暗处不敢轻易现身。咱们索性大摇大摆的出来,把锦衣卫的注意力吸引到咱们身上,如此一来,锦衣卫势必会全力对付你我,沈姑娘便自然顾不上了。只要你我联手,杀他七个八个的,你报你把兄弟之仇,我抱我牢狱之恨,如此岂不美哉?”
楚江寒以为大大不妥,出言问道:“若是锦衣卫专去捉拿毓儿来要挟我怎么办?如此一来,无非真是害了她?”
尚九天笑道:“单是应付你我其中一个,锦衣卫只怕要调来潜伏在附近的全部人马,何况是你我二人同事现身,他们还哪里有精力顾得上?再者说了,闲云庄的千金被救走更好,他们有怎敢再去招惹?”
楚江寒大以为是,当下一阵商议,打算寻着镇甸换了装束再做计较。
二人至登封县,正欲寻个去处饱餐一顿,却见迎面走来两匹高头大马,马上二人锦帽貂裘,是个官宦模样。尚九天哈哈一笑,转身对楚江寒言道:“我正愁没个脚力呢,偏巧这就有人送来了。”说完扬手之间二人滚落马下登时昏死过去。
尚九天纵身上马,眼见楚江寒立在原处不动,转头道:“傻小子,你还想不想见你小媳妇了?”楚江寒呆了一呆,也还是纵身上了马。
行人眼见这一老一少身着僧衣,却在闹市夺人马匹,简直胆大至极,知二人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哪里还敢多看。尚九天对楚江寒笑道:“你我如此一闹,还怕引不来锦衣卫的鹰爪孙吗?”言罢放声大笑,打马先行。楚江寒知他用意,也不再多言,当下催马紧随其后。
扭头处,果见远处人影闪动,显然早已有人尾随而来。尚九天昂首挺胸,单向着热闹处而去,七拐八绕却来到一处招红挂绿之所。
遥遥听见莺歌燕语,楚江寒气不打一处来,正待言语,尚九天似是知他所想,笑道:“老夫生平有几样嗜好,一是热衷做几样大事,二是痴迷武学一道,这三嘛,便是这美色了……”楚江寒道:“是是是!若非老先生有此雅好,也不会有这十数年暗无天日的牢狱之苦了。”
若唤作楚江寒,这几句揭人伤疤的讥讽之言早就会恼人火起,尚九天却偏未发作,哈哈一笑翻身下马,招手道:“进去吧!”
招呼的小厮惯于逢迎,眼见来了两个穿僧衣的,知道不好惹,赶忙栓马引路。
老鸨子笑脸迎了上来,二人找了一处角落坐下,尚九天道:“且先不忙招呼,快快与我二人拾掇一身好的打扮来,再置办些酒肉来,好处少不了你的。”老鸨子见他面相不俗,便吩咐人去了。
尚九天又道:“这里可有会唱曲儿的?挑几个好看些的出来!”老鸨子堆笑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自然没有几个精致些的,不过姑娘们倒也知道疼人,我这就招呼出来伺候二位!”
不一时,走上一个周正的女子来,半抱琵琶神情动人。欠身行礼后,调弦弄音轻拢慢捻,低眉颔首处却唱到:“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原来都是哄。
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尚九天双目紧闭,以指扣膝轻按节拍,极是入迷。
只唱了这几句,跑腿的便张罗了一桌酒菜,尚九天略一挥手,那唱曲儿的放下琵琶便来斟酒,楚江寒虽无心思,腹中却早已饥饿难耐一阵吃喝,酒足饭饱,又有跑腿的殷勤捧来几件衣物,尚九天对楚江寒道:“每临大事须平心静气,老弟稍安勿躁且先将这晦气的穿戴换了吧!”起身勾搭着一个入了内间。
方才唱曲的见楚江寒生的英武,上前笑道:“那位老先生说得对极了,公子这身穿戴极是碍眼,待奴家侍候你换了吧!”老鸨子在一旁随道:“瞧你这样一个标致的哥儿,怎么一副和尚打扮,还是早早换了吧!”说着连推带桑,也将楚江寒推进了另一间屋子。
楚江寒哪里还有这等心思,偏又年轻气盛,生怕被小瞧,便强自按捺随了人家服侍沐浴。
那姐儿不知楚江寒满肚子心事,只见他呆头呆脑,以为是个雏儿,连耍带戏侍候着沐浴干净,正待要施展看家的手段,却见楚江寒慌乱穿衣提剑,亮出了剑锋。
那姐儿眼见楚江寒这幅动静,吓得花容失色,只道自己哪里未曾周详,待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哄乱,不一时老鸨子扣门道:“公子爷救命啊!公子爷救命!”楚江寒只道来了锦衣卫,凝神注意四周,缓缓开了房门。
老鸨子陪笑道:“公子爷救命啊!外头来了个浑人也要听曲儿,姑娘们都换了五六个了,才唱不到三五句儿,便被轰了下去,他还说再要是找不出个像样儿的,便要放火烧了这里,我是好说歹说,实在没辙,这才……这才来请红玉,只唱几句曲儿,便要她再来陪公子爷说话儿!”
楚江寒本无心思,轻轻点一点头,那老鸨子冲了进来拉了红玉便往外抢。楚江寒掩上房门,侧耳凝听。
一个脚步轻重不一,跌跌撞撞上了楼,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可会些什么曲子?”却正是六哥李飞云的声音。
楚江寒心下一喜,正待出门相见,又听到李飞云醉醺醺言道:“再唱的不好,大爷可要赏你吃耳光子了!”
红玉对道:“奴家会几首张鸣善的曲子!”李飞云闻言大笑三声,笑罢言道:“想不到此间还有人知晓顽老子,妙极妙极!”言罢又高呼将酒来。
楚江寒本欲现身相见,迟疑了一番,只立在门后静静相听。
红玉歌喉婉转,实在动听:“草堂中无事小神仙,垂杨柳丝丝长翠捻。
碧琅掩映梨花面,似丹青图画展,被芳尘清景留连。
蟾蜍滴墨磨雀砚,鹧鸪词香飘凤笺,狻猊炉烟袅龙涎。
嘱香醪一醉再休醒,半霎里千般俏万种情。
孟郊寒、贾岛瘦、相如病,刚滴留得老性命,偏今宵梦境难成。
做甚么月儿昏昏瞪瞪,阿的般人儿孤孤另另,些娘大房儿冷冷清清。
东村饮罢又西村,熬尽田家老瓦盆。
醉归来山寺里钟声尽,趁西风驴背稳,一任教颠倒了纶巾。
稚子多应困,山妻必定盹,多管是唤不开柴门。”
楚江寒不知道这曲子的出处,又听见李飞云良久不语,俄而喃喃道:“好一个《水仙子》!”
又听见咕咚咚一阵痛饮,李飞云高叫到:“痛快!痛快!”又命人吹奏伴起,自己从头唱到道:“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及至“……多管是唤不开柴门。”一句,索性胡乱扯去上衣,袒胸露腹,高呼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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