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征,

辞却了五朝宫阙,

暂驻足衡山湘水,

又成离别。

绝徼移栽桢干质,

九州遍洒黎元血。

尽笳吹,

弦诵在山城,

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

中兴业,须人杰。

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

多难殷忧新国运,

动心忍性希前哲。

待驱除仇寇,

复神京,还燕碣。

——西南联大校歌《满江红》

窗外的蝉鸣实在是太聒噪了,平日里都不觉得,今天尤其觉得响。

白莳芳打开清华园教师宿舍的窗户,看向窗外,甜蜜地烦恼着。

她托腮倚在床边,看着窗外月朗星稀,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心中的喜悦又多了一层,只是不知道今天她的曦沐有没有顺利地把学校的书运走,心里略有些担忧,但这担忧也是甜蜜的。

白莳芳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觉,为明天养足精神,可亢奋的神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如愿。她忍不住把早就好好地挂在衣架上的大红色旗袍再一次放在身上比量,想象中明日婚礼的甜蜜让她忍不住咬住了嘴唇,随即把头埋进了衣服里。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打断了莳芳的遐思,她立刻就意识到了来电的人是谁,慌忙跑去接起了电话。

“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面人不答,反而用一把淳厚又不失清亮的嗓音吟诵起诗句来。

白莳芳莞尔一笑,这是两人一直乐此不疲的游戏,她于是顽皮地接下去:

“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这位罗敷女士,你倒是说说看,你的夫君,姓甚名谁呀?”

白莳芳听到这里,忍不住扶额,她这位郎君就是有这种泰山崩于前仍旧不慌不忙的本事,忍不住把话引到正题上。

“不跟你贫了,快说说,你们今天在火车站顺利吗?”

电话这头的周曦沐一时间哑了,他手里搓着一圈圈的电话线,不知道怎么向心爱的人开口,因为他知道,即便识大体如他的莳芳,也难免不会生气,可是没办法,他早已在心中发誓,万事对她坦诚,最终还是开了口。

“娘子,相公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你这么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口上略有娇嗔地调侃,白莳芳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莳芳,今天那批书没有运出去。”

果然,也许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本就不值得一提,她的曦沐能平安回到她身边就已经是万幸了。

莳芳在这边暗自庆幸,周曦沐却因为她没有说话,怕她生气,赶紧解释起来。

“莳芳,你也知道,现在兵荒马乱的,卢沟桥事变爆发之后,虽然一直在跟日本人和谈,但那些官老爷官太太们早就人心浮动,一心想要溜之大吉了,现在一车皮一车皮往外运的都是他们家里值钱的宝贝。我们的货箱根本挤不上去!

清华大学图书、设备南迁的工作已经开始了两年多,1935年以来,局势逐渐恶化,日本策划“华北五省自治”,企图把华北变成第二个“满洲国”,清华大学预感到事态的严峻,从1935年11月开始,就已经开始了图书、设备南迁的准备工作。当年系里需要老师承担文学院书籍的挑选、装箱和运输工作,这是一个苦差事,那时周曦沐才刚从哈佛毕业、到校任教不久,年轻力壮,自然当仁不让地报名了。自那时开始,老师们便在清华大学图书馆主任朱自清的带领下,开始了人文学院图书迁移的整理和运输工作,不到两年的时间·陆续运出所有中西文善本,全部地方志,及各系需用书籍400余箱,存放在汉口上海银行第一仓库。

周曦沐在打包那些价值连城的善本古籍时,就好像送自己心爱的孩子去远行,不知道他们从北平到汉口这一路上会经历怎样的风雨,他唯一所能做的只是在打包的时候多加一层油纸,多放些卫生球而已,周曦沐怕日后再见到他们时,已经被虫子蛀了,被水泡了,被人污损撕毁了,更怕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七七事变”刚过去不过半个多月,北平表面平静,百姓内心却在暗自揣测,人心惶惶。虽说一直在跟日军和谈,但大家都不知道眼下的“和”,究竟能持续到几时,哲学系的曾涧峡教授跟周曦沐一起负责了多次书籍的运输工作,早已经是肝胆相照的好友。曾教授建议这段时间再争取多运出几批书籍,真不知道哪天情况就变了,这些书就都保不住了。于是清华大学放假未回家的老师们集合到图书馆一起整理图书,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整理出图书仪器50余箱,躲过了敌军严密检查,分几次经粤汉铁路运出,可谓是历尽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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