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莳芳沉浸在如麻的思绪中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不用说,自然她婚礼的伴娘阮媛。白莳芳打开门,阮媛就一把将她抱住,然后上下打量她。
“我们莳芳今天简直是太美了,说你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也不为过呀!曦沐兄真是好福气呀!”
“你就别拿我取笑了,拿我跟西施作比,真不知道是夸我还是取笑我了。”
“自然是夸你,在曦沐的心中,你比那西施不知道要美多少倍呢!等他来的时候你问问他,他肯定是这样答你!”
“他什么时候来啊!”
阮媛看了一眼墙上钟摆滴答的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六分。距离喜宴不到三个小时了,虽然眼下看来时间还宽裕,但她特别能理解白莳芳这个新娘子焦灼的心情,人在这个时刻,难免不胡思乱想。
“放心吧,还有我们家老曾在呢,一定没问题的,你们的大喜日子,老天爷都会帮你们的!别胡思乱想啦!我再去帮你看看宴席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儿就要准备去迎宾了!”
北京饭店最初是由法国人开的,位于王府井,历经几次扩建,与六国饭店和东方饭店被称为“北京三大饭店”。其中北京饭店既没有六国饭店那种排华的气氛,也也没有东方饭店那种置身南城平民中的尴尬。以地点最佳,景观最佳,服务最佳,排名三家饭店之首。
周曦沐把婚宴场所选在北京饭店,白莳芳最初觉得有些奢侈,一来两人举办的是文明婚礼,二来二人高堂均已不在,实在不必在这么豪华的地方办婚宴。周曦沐却认为婚礼是一生一世的大事,一定要留下最美好的回忆,正是因为白莳芳的父母都去世了,但她还有三个兄长,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亏待了这个宝贝妹妹。
“净会说些好听的,现在不是委屈我还是什么?”
白莳芳起了小女儿的性子,她不敢想万一他不来,自己岂不是当众成了弃妇?到时候宾客都来了要如何收场?自己要怎么面对众人?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万一他不来,定是他遭遇了什么危险,她不敢想下去了。
周曦沐自然是不敢得罪军警的,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站长,站长走过去殷勤地给军警递了根烟,小声说了几句话,周曦沐听不清楚,军警点点头,示意搬货工人可以动手了,周曦沐眼睁睁地看着装着书籍的木箱一箱箱地被抬上了火车,就在周曦沐要放下心来的手,没想到最后一个箱子被搬运工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因为书籍重量很大,直接把木箱摔散了架,里面的书散落在地上,周曦沐赶紧跑了过去蹲在地上检查书籍有没有破损,一个身影走过来挡住了他的阳光,只见军警好奇的打量着那一地的书,随手拿起了一本《唐诗三百首》翻开一页。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bian 三声)舟。还真的都是书啊!你们这些人也是怪,人家现在都是什么值钱运什么,这书能值几个钱?”
“明朝散发弄扁(pian 一声)舟,读扁(pian 一声)”
“你说什么?”
曾涧峡偷偷扯了扯周曦沐的袖子。
“我是说,那个字应该读扁(pian)”
军警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接着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火柴开始点烟,然后就从地上拿起一本书,做势就要点着。
“我这个人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心眼小,我倒是想听听,这到底是念“扁bian ”还是“扁pian”啊?”
“军爷,他……”曾涧峡急着解围。
“我让他说!”
周曦沐不是不知道权宜之计这四个字,但他看着警察那个小人得志的神色,实在觉得愤懑,一想到那些书的生杀大权居然掌握在这么个末流之辈的手里,就觉得真是天大的讽刺。
正在这时,军警的上司过来叫他。
“你在那儿磨蹭什么呢?我有事儿问你!”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军警的脸上马上堆出了谄媚的笑容。
临走之前,军警拿着警棍在书堆上巴拉巴拉,看到一套《金瓶梅》,眼睛立马亮了,马上拿过来揣在怀里要走。
“小爷我今天心情好,今天就不跟你们计较。”
曾涧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要去找站长多要一只木箱,就看见周曦沐向军警跑过去,曾涧峡用最快速度跑过去拦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今天是你的婚礼!莳芳还在等着你!你别胡来!”
“那是清代张竹坡的点评本,是孤本!”
“”孤本也不能要了!你这叫因小失大!这兵荒马乱的,损失一本书,运走一批书,划算!君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把那人给惹了,到时候书运不走了不说,恐怕连人都得交代在这儿,你让莳芳怎么办?我这个证婚人可不能让你胡来!咱们从大早上等到现在都耽搁了四五个钟头了,来不及了,快走!”
周曦沐犹豫了一下,向走远的军警跑去,曾涧峡想去追他已经来不及,只见他走过去叫住军警,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军警看着怀表,考虑了一下,接过了怀表,把手中的书还给了周曦沐。
曾涧峡看周曦沐远远地朝着他扬起手中的书,不禁摇头叹气。
他这位小老弟平时是“凡事好商量”的性子,为人灵活聪敏,可是一旦涉及到学问上就特别地较真,平日里修改学生的作业,不能容许一点小小的错误,教学十分严谨,但个性却十分开朗随性,虽然是世家子弟、留洋归来,生活上却十分不拘小节,也是一个怪人。
周曦沐跑到了曾涧峡身边,微微喘着气。
“一块金表换一本书,舒坦了?”
“嗯,特别舒坦!李白都说过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什么表都可以看时间,大不了我在地上插根筷子做个日晷,书可能就买不着了,那家伙不识货,以后这书比那块金表值钱!”
就这样,周曦沐和曾涧峡又迅速重新打包了最后一箱书,并赶在开车之前运了出去。看着远去的列车,周曦沐和曾涧峡会心一笑,肩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来不及过多感慨,两人火速离开火车站,往常火车站前等客的黄包车非常多,但这日的黄包车却很少,好不容易叫到了两辆黄包车,黄包车夫全力奔驰,赶往北京饭店。
周曦沐和曾涧峡坐在黄包车上,经过正阳门、前门,路过东交民巷,一路上周曦沐和曾涧峡深切感受到北京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街边许多店铺都关闭了,也有一些依然开着,但不似平时热闹,反而显得有些冷清,明明是盛夏,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虽然人们一如往常,过着自己的生活,但整个城市都弥漫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紧张气息。虽然什么都尚未发生,但每个人都隐隐地担心着。
此刻的北京饭店的喜宴大厅已经陆续来了很多客人,他们大多是清华的同事和亲眷,早已热络地攀谈起来,白莳芳早已在门口迎宾了,虽然周曦沐还没有赶到,她敛起不安,给每一位来宾露出最端庄甜美的笑容,所有的人在对她说恭喜的同时,都在问她新郎哪去了,她只说他在忙公事,很快就会回来。
距离“七七事变”爆发后不到一个月,北平城人心浮动,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新人的同时,悄声议论北平未来的局势,婚礼现场呈现出一种又喜悦又紧张的微妙氛围。
“张兄,你看看现在这局势,日本人都攻进宛平城了,不会真打起来吧?”
“放心,1933年日本人不是打到了古北口了吗?不还是照样退回去了吗?而且现在前方形势一片大好啊,今天看报,可以说是捷报频传啊!保定新到的中央军已北开,还有空军助战,相继收复了廊房、丰台、通州等地,还有消息说日军司令因为战败自裁了呢!”
“是啊,而且宋哲元这段日子不是一直在谈判吗?这都二十几天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应该是不会打了。”
“这可不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日军要是真的攻进了北平城,我们恐怕真的要另寻出路了。”
“也罢也罢,今天是我们清华最风流倜傥的教授周曦沐大喜的日子,谈什么国事?”
“哈哈哈哈,说的没错!曦沐的那些女学生们知道恐怕该哭鼻子咯!”
“不会不会,等他们看到莳芳就会知难而退了,两人本就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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