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二怪磨磨蹭蹭,七叔黏黏糊糊,直到日头偏西才张罗着上路。神牛坑男女老少全都从家里走了出来,一街两行,站满了人,柿木着脸,看着号子被五花大绑推出了大队部。几个年长的婆婆,热泪涟涟,时不时撩起衣襟儿,搌擦着流下的泪水。

号子高昂着头,正要上路,见天贵匆匆赶来,满脸痛苦的表情,欲言又止,对七叔和二怪说:“等会儿,我跟号子说几句话。”

号子被天贵拉到没人的地方,听他说道:“号子,不管你心里咋想,我是说啥也放不下咱俩打小结下的友情。出了这种事,县上追得紧,工作组也不放过,我真是无能为力。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心放宽些,往远处想想,说明白了,你也得掂量掂量。这事儿也不算小,我的意思是,等一进了山,趁着天黑,你情跑啦!事大事小,一跑就了,躲出去十年八载,等这事放凉了再回来。家里有我给你兜着,请你相信。”

号子的目光朝一边睃视,没有正眼看他。听到这里,冷冷一笑,说:“谢谢你的心意。放心吧天贵,我会让你满意的。”

天贵长叹一声,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转身招来七叔和二怪,嘱咐路上尽心照顾,别让号子受了委屈。

二怪心里真的是好服气。

走出村外,远远看见张冒老汉等候在路边,手里掂着一个小包袱。老汉深情地看着号子,帮他抻抻衣服,颤抖着说:“孩子,往宽处想想,啊!水利、水利可是在等着你呀!”

号子再也忍不住了,热泪夺眶而出,扑簌簌顺脸流淌。他扑通跪到张冒老汉面前,悲哀不止,唤了一声大叔,说我田号子就是来世变牛作马,也要报答您老人家的恩情。

七叔和二怪也跟着抹了一阵眼泪,看看天色将晚,劝住了号子,告别张冒老汉,往前走去。

号子被结结实实捆绑着,走在最前面,后边跟着七叔,再后边是二怪。七叔背着七九式步枪,二怪背的是三八大盖,顶着膛,威风凛凛。三人默默前行,谁也不说话,各自盘算着心事。

走到六里岗,天色已经擦黑。这里一片荒凉,坟冢一样的荒丘一座连着一座,静得吓人,再往前走,就要进山了。二怪说:“七叔,歇歇吧!”

“歇歇吧!是该歇歇啦!”

七叔早年跟着皮定钧司令在伏牛山一带打过老日,是神牛坑的老革命,解放后一直当村里的治安主任。这几年,七叔越活越糊涂,特别贪杯,哪天不喝几口就过不去。不过他没多大酒量,三两酒下肚,就醉得一塌糊涂,人事不醒,整天都晕晕忽忽,迷迷瞪瞪。

看着七叔吃力地坐在地上,二怪捞摸出一个瓶子,说:“七叔,给,喝两口壮壮胆。我捎着一瓶好酒哩!”

七叔把伸进怀里的手抽了出来,高兴地照二怪拍了一巴掌。“你小子,不傻呦!”七叔接过酒瓶,凑眼前看看,说:“嘿!还是杏花村哩!老叔可沾光了。”说毕,打开瓶盖,仰起脸来,噙住瓶嘴咚咚一气喝了个底儿朝天。

号子和二怪全都看呆了。七叔喝酒最多不过三两,有名的眼药瓶儿,今天哪里来得如此海量?再看七叔,就地打个滚儿,便醉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二怪唤他,推他,拧他,咋折腾也没一点儿动静。二怪急忙跑过去,解开号子身上的绳索。号子一惊,问二怪你这是?

“号子哥,甭说,啥话也甭说了。我明白了,啥都明白啦!你快走,拿上这二百块钱,还有水利给你这包袱,记住,天不放晴,永远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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