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阵阵,浮动窗外竹叶,在室内投下浅浅阴影,衬得日光越发清浅。两根纤长手指捏着圆润的白玉棋子轻轻置于黑白分明的棋坪上,发出清脆的“哒”一声响。
这些姜妙都只作不见,她只紧紧盯着案上那一盘雪花牛舌饼,两眼发直。她此刻着实很不好受,秋光照在身上并不和暖,反而带起一丝略感锋锐的凉意,双足也因久坐生出一阵噬人的酸麻,这些还在其次,最为严重的,是腹中的阵阵饥饿之感。
庖乙是一个十分刁钻且乖僻的人,他每次要姜妙去送点心,都要求姜妙将盘盏取回,是以姜妙每日送下点心后,还须呆在羲和身边待命;而羲和是一个更为乖僻的人,他虽每日都要点心,但从不去食用,姜妙猜度他大约是平日里三餐吃得太饱;偏他又很能耐得下心,常常一坐就是大半日,于是姜妙也不得不每日抽出许多时间来陪他枯坐。
前些日子尚好,姜妙因为技术不够纯熟,常常在练习时便要吃下许多残次品,因此虽不吃早饭,亦不觉饥饿,反而因为栗子和黄豆的饱腹之效,时时有饱胀之感。这几日却不同,她的吐纳越发绵长,心神也逐渐专注,已较少有失误了,久不进食之后的饥饿感便愈发难耐。
而此时,她已顾不得去诅咒羲和这个罪魁祸首,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那盘雪花牛舌饼发呆。
根据姜妙这几日的观察,这位羲和公子,着实是一位“闲人”。他闲到什么地步呢?姜妙到府里月余,从未见过他踏出府门半步,甚至这北院也是很少出的;他每日便在这书房之中,读读书喝喝茶,一坐便是一天。
此时更甚,只见这位公子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正在棋盘之上左右互搏,玩得不亦乐乎。
姜妙不无恶意地揣测道,他大概是孤僻到连一位下棋的朋友都没有吧。
当然,对于下人来说,主子喜静是一件好事,姜妙在书房角落里枯坐了月余,羲和便只当她是个摆设,两人相处,算是难得的平和。
但如今,这点好处也是如那晨间露珠,说不在便不在了。
姜妙只觉腹中抽痛,饥肠辘辘,想起这位富贵闲人每日酒足饭饱,便在那里琴棋书画,乐得消遣,还要有人伺候着,将好好的点心生生糟蹋;而自己每日起早贪黑劳心劳力,却还要忍饥捱饿,真是要仰天长叹一声天道不公!
然可能是羲和留给她的第一印象格外犀利的缘故,姜妙对他总怀着一股别样的敬畏。对他,她既不敢如对庖乙一般撒娇耍赖,也不敢如对飞廉一般张牙舞爪。每每见了他,便如同一只拔了毛的鹌鹑缩在角落,敌不动我不动。此刻即使饿得狠了,心里万般牢骚,也只敢盯一盯那牛舌饼而已。
多好的牛舌饼啊,表皮金黄酥脆,内里雪白柔软,层层面皮便薄的如同细纱一般,姜妙亲眼看着它热气腾腾出锅,又亲眼看着它热气慢慢消散,真是造孽啊……这么一想,当真是更饿了几分。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实质,羲和终于没有忍住,他轻咳了两声,将盘盏向着姜妙微微一推:“饿了便吃些。”
“……嗯?”姜妙呆呆地指了指点心,又指了指自己。
羲和扶额道:“你腹中肠鸣之声快要将我吵得头都晕了。”
切!姜妙甚感不屑,但并不拒绝好意,飞快地拈起一块牛舌饼塞入口中。这牛舌饼为了给贵人食用,做的只有食指长短,拇指粗细,薄薄一层,甚为金贵。姜妙连着塞了三块进肚,再去拿时,却被羲和“啪”一下狠狠敲在了手背上。
姜妙迅速把手缩回一看,只见手背上鲜红一片,顿时对羲和怒目而视。
只听羲和淡淡道:“事不过三。”
姜妙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极为幽怨地看了羲和一眼。
羲和却问道:“这点心味道如何?”
姜妙顿时眼前一亮,目光炯炯,赞叹道:“乙父做的雪花牛舌饼,椒盐内馅,外酥内软,辛香可口,咸甜相宜,入口即化!这天下间绝找不出第二家!”她说着,口中仿佛又回荡起那股香醇细腻的气息,一时间馋涎欲滴。
“唔”,羲和应一声,不置可否,只拈起了一块尝了尝,未几,又是一块儿,吃到第三块儿,却再不去拿了。
哦,这也是“事不过三”?姜妙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
虽不甚满足,到底肚里有货,这时光倒似不那么难捱了一些。然清静对于姜妙来说,也是十分煎熬的,她听着羲和清脆有节奏的落子之声,索性练起了“胎息术”。只听她的气息越来越均匀绵长,到最后,几不可闻。
羲和执子的手一顿,叹道:“胎息术,庖乙啊庖乙,你究竟想要教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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