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苏永年试探问道:“先生也是说的尚可?”
易方平不语。
一旁的杨文远偷偷笑了一声,却被他听见,易方平笑问道:“你当是如何?”
杨文远正了正喉咙,大声答道:“先生当时定然答的是:我乃天下第一!”
“你为何如此说?”
杨文远嘿嘿道:“先生向来自负,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想那婺源的汪曙来见先生几次都被打发,定然是自小的毛病,改不掉了。”
易方平抚掌大笑道:“不愧教你这些年,竟把我都看透了,不过还差了点,我当时刚输范元博,怎会如此大言不惭说自己天下第一?”
“那先生说的是?”苏永年不解问道。
“范元博死后,我便是天下第一!他若不死,我便是第二!”
苏永年:“……”
杨文远:“……”
果真不是“大言不惭”。敢情说自己天下第二便不是大言不惭。
杨文远也没想到,本来想着以先生之狂妄自负,说出天下第一的话也不足为奇,但是这还顺带咒这人家死的,看来这些年先生也收敛了不少……
苏永年从小在阿伯的熏陶下,听过不少弈林趣事,此事却不在其中,想来阿伯对易先生并不熟知,那他为什么还要自己来拜师学棋?
此时易方平忽的叹了口气,若有些惆怅道:“唉,要不是出了个鲍一中,此话倒也就不是痴人说梦,大言不惭了。”
看来易先生和鲍一中确实是有过对弈,而且还败于他,苏永年想道。
杨文远却大大咧咧说道:“鲍景远去年就已经死了,您不还是天下第一。”
“我已老矣,更何况京师还有个颜伦颜子明,棋力不下于鲍景远,若是年轻个几年,争一争也就罢了,如今算力衰退许多,哪能出去自讨没趣,还不如安安稳稳在这做个市井之人,安享晚年。”易方平似是有些感怀,幽幽地长舒了一口浊气。
颜伦乃是京师弈派之领袖,中原弈坛之盟主,当今天下之名弈,有“南则鲍某,北则颜伦”之说,颜伦年辈较晚,两人虽未有过交手,但也有些棋艺评论大家偏袒于颜,称是颜艺还在鲍上。
但那毕竟只是那些评论家们遍阅两人过往之棋谱才有此说,谁也不知道哪个更胜一筹,只是鲍一中年老隐居江淮去了,远隔南北,更不能再去相较高低,如今鲍一中已然仙去,谁更胜一筹都只能留给后人评述了。
但是颜伦在七年前棋圣战成功问鼎,真真正正的在声名上不输于鲍景远,而那一届棋圣战,正是苏永年之父苏朝章参加的那届。
正是那一年,他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杨文远满不在乎道:“先生在我心中自是天下第一,哪管他什么鲍景远还是颜子明。”
易方平有些伤怀的面色被他逗了一笑,逐渐开朗起来,缓缓道:“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范洪是个怪人,我年少无知,不知深浅,只道是我棋力与他相去不远,故而有了‘天下第二’的说法。哪曾想到他这个人逢人下棋,常随人高下,我若是高了,他便高一点,我若是低了,他便是低一点,多多少少只赢我半子,留足颜面,真是怪哉,反把自己戏弄一番,与他对弈者,皆是天下第二。”
原来还有这等事情,以前却是没听过,这么一看那范洪确实是个怪人,逢人便高三分,一生与人对弈,从无败绩。不论对手是有国手之名还是才止登堂入室,不论是王孙贵胄还是茶楼棋客,一局收枰,只胜半子,真是个极有个性的棋手,对棋局的控制力更是异常可怕。
苏永年心想那些棋手还都是各具特色,不论是在棋枰上,还是在世间,不禁感叹道:“真是个怪人,也是个妙人!”
杨文远也跟腔道:“妙!”
他们俩的话却引来一旁吃完饭还在自斟自饮的杨狠人一双白眼,杨狠人道:“妙个什么,那范元博本是个落魄举子,屡试不第,才混迹于达官显贵之中,与他们对弈,敢胜多少?又不能不胜,若是不胜便没人把他当回事,若是胜多了那些显贵又岂不是不满,他只胜半子,惟是左右逢源,就如同逢人只说三分话一样,哪里还能叫妙人。”
“这……”
“若是他当时应战鲍景远,恐这世间再无不可败之人。”易方平也垂眉道。
杨狠人嗤笑:“还是为了保全不败的名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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