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至,院中石榴花半开,宛如红巾褶皱,浅塘池中,乳鸭嬉戏。

这日萧澈早早起身,从樰梦斋绕进玥璃院看望颜琤,萧澈并不知晓宣亲王为何如此嗜睡,不过即使熟睡之中的颜琤,睡颜也无可挑剔,长长的睫毛微颤,明眸紧闭,薄唇微翘,青丝长铺在侧,即使一动不动也让萧澈沉沦其中。

萧澈帮他将被角掖好,又俯身在他额头留一个轻吻,随后离开了王府。

早些时日便和谢霆约好会面,因着颜琤久久未能成行,如今尘埃己定,也要为自己谋事了。

谢府管家通禀谢霆,门外名曰萧澈之人求见。

谢霆正在书房练字,随即停笔出府。看到萧澈激动不已,在他看来,萧澈就是父亲派来协助自己的帮手。

“世叔,侄儿本该早些前来拜访,却每每都有事耽搁,实在惭愧。”

“无妨无妨,你我半年未见了,我也甚是想念。来,先入府再行商议。”

谢霆带着萧澈行至正堂,几次欲言又止,萧澈却已知晓他介怀何事。于是主动开口道:“义父之死,师父已经尽数告知于我。”

“前些时日,我回柳州探望家父,他还说起此事,让我在金陵好生照顾你。萧兄对你恩重如山,你却未能尽孝,家父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孝道自在心中,何况师父也是为我好,从知晓义父身故的消息,我再为他守孝三年也可。”

“好孩子,义兄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到了正堂落座,仆人递茶,谢霆问询了萧澈来金陵的近况和日后对打算,萧澈坦白,如何偶遇王爷,如何进入王府,悉数告知。唯独瞒下了和颜琤的事。

因为这本就是一场意外。

谢霆屏退左右,声音低沉郑重其事道:“澈儿稳妥,如此计划,正合我意。先在王府住着,我们不能来往过密,因为世叔想让你入仕!”

萧澈诧异万分:“世叔,单凭我救下宣亲王或是因着师父和您的举荐,恐怕不行。”

“不,靠你自己。”

“靠我?”

“不急,且先听我说。”谢霆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先帝晚年穷兵黩武,把中兴盛世的家底几乎挥霍一空,圣上登基,偃武修文,裁撤武官,几年休养生息,农,渔,猎,樵,工,冶渐渐兴盛,社会安定,本是盛世前景。可十几年来重文轻武造成如今兵源匮乏。我大虞版图虽阔,但四境之处皆有蛮夷之族蠢蠢欲动,当年先帝南征北伐留下的血债累累对于外族来说也是国仇家恨难消,此恨绵延万代,如何消弭?”

谢霆停顿片刻,情绪稍稳继续道:“如今放眼大虞境内,所到之处无不叫好,圣上政治清明,可只有庙堂居高者才知危乱四伏,忧患之剧。”

“那圣上可知此事?”

“圣上坐拥江山,圣裁明断,自然知晓。我已向圣上进言,入秋武试,召集天下英才扩充军队。以待来日他族进犯,我大虞亦有当年雄风。”

“世叔是让我参加武试以进入朝堂?”

“你本是师承家父,武艺本领自是不在话下。况且有世叔在其中周旋,入朝为官无需担心,可如今你还有查明义兄当年死因这一重任,必得赢得圣上宠信。圣上最忌讳门阀世族结党营私,因此你必不能是我府中所出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由宣王爷举荐,方能名正言顺。”

萧澈明白谢霆前面所说不能由谢府举荐,可为何由王府所出就能无事,亲王不应更被皇帝提防吗?

于是萧澈将心中困惑问出。

谢霆笑道:“你在王府多日,没发现宣王爷几乎是被皇家遗落在外的富家公子吗?无人登门,无人问津。你可在王府见过朝臣官员,皇亲国戚吗?除了宣王的孪生妹妹静安公主。”

萧澈当然困惑,可听到这样的话多少心里不爽:“这是为何?”

“此事还涉及一桩皇家秘辛,宣王爷是先帝老来得子,甚得恩宠。”

“早些年义父同我说过,如今与圣上同宗只剩下肃亲王和宣亲王两位王爷。”

“不错,那你可知宣王爷的生母是何人?”

萧澈摇摇头,不进困惑,义父不曾提起,就连阿璃也未和自己言过。

“宣王爷生母乃是萨克族公主,乎耶王嫡出女,帕里黛。当年先帝东征萨克,大获全胜,乎耶王屈首称臣把公主献给我大虞皇帝,入宫封为丽妃。无人见过那般娉婷绝世的女子,当时在民间流传着这帕里黛有“能勾人魂魄的妖瞳”。后来偶然机会我跟随家父入宫,偶然得见丽妃,那绝世容颜比起坊间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澈想到了颜琤那双桃花媚眼,见过萧澈的人都曾夸奖过萧澈如玉双目,可和颜琤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从初见到情定,每次让他心动情起的都是那双眼睛。如今看来多半随自己的生母。

“说来也怪,从丽妃入宫,先帝便停戈止伐,再不言战。大虞才得以喘息。自此之后,先帝专宠丽妃,甚至不理朝政。丽妃随后生下宣王爷和静安公主。先帝老来得子,大赦天下,对宣王宠爱有加,甚至传出要立宣王爷为太子的话。而当时东宫早定,便是当今圣上。”

萧澈恍然大悟,为何圣上登基对宣亲王不理不睬,多年筹谋差点毁在一个稚子身上,如何不忿,可这时隔多年,为何还如此介怀,毕竟也是兄弟。

谢霆似乎知晓他的困惑继续解释:“宣王尚在襁褓之中,先帝改立太子,此语无人在意,可随着宣王长大,先帝日薄西山,每日恍惚之中仍如此言之,太子怎能不急。不过从后来先帝驾崩,圣上顺利登基来看,先帝的确也只是玩笑而已。圣上介怀此事,可又不能给后世留下苛待幼弟的骂名,多年来几乎用金山堆起一个宣亲王府。只是除此之外,颜家几乎都快遗忘了这个亲王。”

萧澈心隐隐作痛,他自然不知这些年颜琤如何度过,本以为天子宗弟多少不会像他幼年时饥寒交迫,任人宰割,如今看来颜琤除了衣食无忧能胜过他以外,日子也并不如意。萧澈还想知晓更多关于颜琤的事,随口问道:“那宣王生母丽妃娘娘后来如何了?”

谢霆轻呡一口清茶道:“先帝晚年,宫中接二连三出现宫女被杀,眼珠被剜的怪事,后来有流言传出,是丽妃化成魅妖所为。靠吃食年轻貌美女子的眼珠来维持容貌。之后先帝出面将造谣者悉数斩首才压下此等恶毒之言。不过此事没过多久,丽妃暴毙身亡了。死因真假也就不得而知了。后来新帝登基,再也无人提起此事。”

萧澈听着冷汗阵阵问:“那宣王呢?也不知晓自己母亲亡故的真相吗?”

“此事也甚是蹊跷,宣王在丽妃薨后,大病一场,差点也丧命,不过先帝几乎召集了天下名医为宣王医诊,宣王才得救。痊愈之后,有关自己生母的事便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那是何病?”

“那就不得而知了,这本是皇家秘事。我方才与你所说也有几分夸大其词,后来宣王病愈不久,先帝驾鹤西去,钟潜老太傅亲自入王府教导宣王,便无人再提当年丽妃和先帝之事了。”

萧澈心道“这些年我的阿璃究竟经历了什么?丧父忘母,他一个人是如何扛下这么恶意?”无边无际的心疼让他几乎窒息。

谢霆并不知晓为何萧澈如此关心宣王的事,甚至比入秋的武试问的多,他并没多想,只当是年轻人好奇心重罢了,而且萧澈如今住在王府,多了解一些宣王爷并无坏处,再者,自己也已许久未与人如此交心,从五年前第一次见萧澈,他就喜欢这孩子,正直仁义。帮助他查明萧年遇害真相也正是他的心愿。而今自己已过不惑之年,总得因着朝中尚有人脉为其铺路,也算不枉费家父对其尽心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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