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刀!

鲁大和那陌长同时沉了脸!

弯刀,在西北军的老人心里,等同于胡人。

“有胡人进了山?”那陌长惊问。

鲁大瞥他一眼,问暮青:“昨夜为啥没说是弯刀杀的人?”

那陌长一怔,昨夜不是自己的兵死了吗?人这不是在地上验着吗?怎么还问昨夜?但他一想又觉不对,自己的兵是昨晚闹的肚子,死时是今日凌晨

他忽然便惊住,昨夜还有人死了?

暮青道:“昨夜人在山坡上被杀,刀架在死者脖子上直接拖下了山坡,致使创口多次遭到破坏,验尸时头颅已只剩后颈一层皮肉连着,当时只能断出凶器是刀,很难细断。”

若有精密仪器检测骨面创痕,许能根据报告细致推断,但此处哪有精密仪器?验尸时又是夜里,光线条件也不具备,只能做出那等程度的推断了。

“但今早这起案子,附近没有山坡,人是被杀后就地剥了衣衫开膛破肚吊去树上的,颈部创缘虽遭到绳索破坏,但未及深处,尚能验出创道。”暮青说话间将那尸身的头颈微抬,将头颅向后一压,那血糊糊的皮肉、血管、软骨便暴露在众人眼前,暮青在那创口处用手指虚虚划出道弧,“看见里面了吗?弧形的。”

她将手收回,尸身的头颈放平,目光落去十步外的草地上,那地上长草掩着滩秽物,草长但不密,一眼就能看见“人是在那里解手的,他解手完想回去时,凶手袭击了他。”

暮青起身向那草走去,鲁大以为她要像昨晚一样去细查那草中秽物,结果她只看了眼草上的血迹,便转过身来往回走了两步,停下时旁边前方的草地上又见一片溅出的血迹。暮青看过后道:“凶手是在这个位置袭击了他,血喷出来,凶手将刀一撤,才有了后头那串抛甩状的血迹。然后凶手将他就势放倒,划开并剖开胸腹,这里的大片血迹可以证明。总的来说,犯案手法与昨晚的一致,残暴嗜血,果断干脆,现场没有拖拖拉拉的痕迹。且此处林子离前方营帐只有百步,凶手在离军营如此近的地方都敢杀人,其胆量也佐证了是同一人所为。”

暮青又走回尸身旁,拾起那丢在一旁的军服,上面有血手印和擦拭状的血迹,“凶手犯案后,拿衣服擦了手和刀,然后才离开。”

暮青扫了眼林子,前方是军营,后方是林子,逻辑上凶手会从林子里离开,但是这处林子离营帐太近了,昨天扎营后定有不少人来此解手,远处的草地都踩得很杂乱,这么望一眼,找不到有线索的脚印。暮青只得抬脚往林中走,新兵们解手不会去林中太深处,说不定深处可以找到凶手从哪里离开的线索。

鲁大、那陌长和韩其初在后头跟着,没人打扰她,且她明显是要找脚印,三人便也四处看,想看看草痕有何不对之处。

这林子颇深,走进去后草有半人高,哪里塌了一片很好发现,四人放眼一望,却没找见!山林远处已有金辉漫天,晨风拂着草尖儿,绿油油的草浪迎着金辉,静谧壮美。

这景致却无人欣赏,那陌长只觉背后发冷。没有脚印,凶手看起来就像是杀人之后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不成,凶手根本就没走?他、他躲在军营里?”那陌长惊问。

“不,他走了。”暮青道,目光落在远处,“聚过来,看那边。”

三人闻言向她聚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一丈外有棵树,树身上一人高的位置树皮上有块泥印。

脚印!

树身上有脚印,凶手会轻功?

鲁大大步到了那树前,盯着那树身上的泥印,脸色阴沉。他又往前找了几步,在丈许外又见一脚印,高度还是一人高,顺着那脚印又往里走,只又找见三处脚印,便再也寻不出了。凶手轻功离去,脚下的泥印蹭去树身上,越蹭越少,便渐渐寻不着了。而这林子远处便是深山,山脉延绵数十里,已无法推测凶手去了哪个方向。

暮青望着那树身上的印子,皱眉深思,似有不解之处。

听韩其初在后头开了口,“将军,末将在家中时读过些山图地理杂记,记得这青州山中曾有一族,名为估巴族。此族世代居于深山,常以活人祭山神,以祈长生,进山砍柴打猎的百姓常遭毒手。此族擅机关之术,官府屡次清剿不下,死伤无数,最后索性一把山火烧了大片山林。志中记载,山火延绵百里,数日不绝,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估巴族,应是全数烧死在了山中。末将以为,此族既擅机关之术,定有藏身秘处,是否尚有余孽存世,此番冲着我西北新军来,是为了报一族之仇?”

但那清剿烧山按书中记载乃嘉永年间的事,嘉永年间距今已有两百余年。

当然,也不能因年代久远便排除凶手是此族人的可能。凶手残暴,倒颇有此族之风。

“估巴族人喜用弯刀吗?”暮青问,眉头依旧深锁,“我有一处想不通。凶手将人当猎物,享受狩猎并掌控生死的乐趣,他为何会以轻功离开?在空中高来高去,难道不惧被军中岗哨发现?以他的胆量,他自是不惧,但他肯定不喜欢被人发现。因为他享受掌控猎物的乐趣,万一被发现追赶,那他就成了猎物。他不会喜欢这种感觉,享受不到掌控的乐趣或者破坏这种乐趣,会让他变得狂躁,我想不通他为何会做让自己狂躁不喜的事。”

用轻功离开,她想不通。

砰!

鲁大忽然一拳砸在了树身上,枝叶哗啦啦下了场雨,劈头盖脸落了一身,他转头,眼底血丝如网,带着那满头满肩的枝叶,看起来似山中野人,颇为吓人。

“有啥想不通的,这狼崽子就他娘的是胡人!”鲁大怒道。

暮青微怔,瞧了眼树身,那树身已裂,鲁大的拳正砸在那脚印上。她眸中清光一亮,问:“将军是凭轻功断言的?”

她从凶手的心理、作案手法等方面推理是不会有错的,如果有漏处和想不通的地方,必定是她不擅长之处。那就只有轻功了,她不懂内力。

果见鲁大一脸狰狞嘲讽,“哼!高来高去?小胡崽子高得起来吗?漠北之地,黄沙断岩,树少草荒,他们那一路的轻功跟咱们不一样,就他娘的踏着沙壁走,跟黄蜥壁虎似的,高不起来也飘不起来,就是蹦得快,高度顶多一人高。就他娘的这个高度!”

鲁大又猛一砸树身上的脚印,木屑齐飞,汉子的粗拳陷入里面,将那脚印砸得没了影,“别的老子瞧不出来,这种高度的轻功老子太熟悉,在西北待了好几年,瞧不出来老子就是瞎了眼!”

原来如此!

暮青眉间疑色忽散,这种轻功无法高来高去,一人的高度高不过树身,反而可以将身影掩入林,快速离开。

如此,便与凶手的犯罪心理不矛盾了。

但那陌长和韩其初的眉头却拧了起来,显然,凶手是胡人还不如是估巴族人。

青州山中竟有胡人!

“青州乃西部与西北交界之地,如今战事紧,边关戒严,胡人是怎么绕过整个西北地界,进了青州的?”韩其初面有忧色,眼底却见清明神采,显然他想到了胡人为何能进青州,只是他颇通人情世故,不愿直说,以避扰乱军心之嫌罢了。

鲁大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昨夜暮青与他说军中许有奸细,但尚不确定,今日就确定了。新军不走官道,入林中行军,走哪座山头,哪条路线都是军帐中根据练兵需要制定的,胡人能知道他们在青州山中,还寻到了扎营之处,若说新军中无细作,谁信?

而且,韩其初说得对,胡人在进入青州山前,先得绕过整个西北地界。西北战事紧,国门紧闭,胡人是怎么进的边关?

内奸,可能不止新军中有,在西北军中也有!

大将军如今在西北主战,他和顾老头都不在身边

鲁大沉着脸转身便大步出了林子,“老子回军帐!”

暮青和韩其初一起跟着回了军帐,与昨夜一样将验尸的发现详细报告给顾老将军。胡人和内奸之事令大帐中气氛沉肃,暮青与韩其初无将职在身,如何处置此事不归两人管,于是便退出帐外等。

今晨死的那新兵还好只有他陌长发现,人被鲁大的亲兵抬去后头林中悄声埋了,那陌长也谎称人昨夜腹泻虚脱,送去了军医帐中,以期将此事就此遮掩。

但昨夜凶手才杀一人,今晨便又动了手,这几乎没有冷却期的疯狂犯案让暮青对此事能长久遮掩并不乐观。

山中八月,林茂风清,晨风舒爽,却吹不散人心头聚着的那团阴霾。

鲁大一个时辰后出来,对暮青道:“你们先回去,和老熊盯着那群兵,别叫他们哪个说漏了嘴,把事情露了出去。”

暮青和韩其初昨夜是以送同袍去军医帐中的名义来的大帐,如今也是该回去了。两人回去时要绕小路,鲁大不放心,派了一队亲兵跟着,下了山坡时,正见军中在传令。

“传令全军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山中演练,今日做战时准备,营帐中待命,私自走动者,军规处置!”

那传令官手执令旗,自各营帐上空飞走,帐顶红缨在那人脚下如红花悄绽,人过处,帐珠不动,轻若团云,一渡百步。

暮青目光忽而一聚,好厉害的轻功!好熟悉的声音!

“怪不得昨夜我们到了湖边时,旗子已插上了,原来军中传令官这等好轻功!”韩其初赞道。军中传令本该骑马,山中林深茂密,时而无路,马匹难行,以轻功传令倒是人尽其用,西北军中果真是人才济济。

他的声音将暮青的思绪打断,再想细看时,那传令官身影已远,只得将此事且放一边,先回营。

回到营帐时,除了岗哨值守,帐外皆无人走动。

暮青和韩其初进了帐中,见章同盘膝坐在席子上,手里拿着把小刀在削树枝玩,听见有人进来,头未抬,只手中动作顿了顿。

石大海和刘黑子却欢喜坏了,还没坐下来便将暮青和韩其初给围住了。

“快说说!顾老将军长啥样?”

“传闻老将军威风凛凛,身高八尺,花甲之年还能吃八碗饭!可是真的?”

“周兄昨日一战成名,又破了案子,老将军留你们的夜,可有赐晚饭?吃的啥?有肉没?有和老将军同帐吃饭吗?有看见他那把先皇刺的长刀吗?”

刘黑子平时腼腆,今日倒话多。十五岁的少年,黑黑瘦瘦,问起顾乾来眼眸亮如星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希冀地望着韩其初和暮青。

暮青转身,默默往自己席上去。那顾乾就是个傲娇的老顽童,她不习惯说谎,但也不想破坏刘黑子心目中的敬仰,只好选择沉默,把难事交给韩其初去解决。

显然,韩其初不认为这是难事,他和风细雨地把昨晚顾乾掷刀的事讲述成:“老将军花甲之年,宝刀未老,臂力惊人”

文人之舌,果真巧如簧。

暮青盘膝坐下,思绪渐转去了案子上。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在看她,便转头望过去,正与章同的目光对上。章同立刻便低下头去继续削树枝,暮青翻身躺下。

这一日,只有饭时可结伴外出,其余时候皆不得出账,出去解手都要去陌长营帐中告知一声。

晚饭后,暮青又继续躺下思索案子,眼见时辰到了睡时才起身往帐外走。

“你去哪儿?”章同的声音忽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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