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姐妹都羡慕极了,宝姝却十分惶恐,她知道崔怀恩这么安排定有深意,果然到了西苑没几日,她又见到那人。
在紫禁城西面这处皇家禁苑里,浩渺的太液池被亭台宫阙廊桥岛屿划为北、中与南三海,前朝帝王于其间修建崇道的大高玄殿,如今已荒废了。
入了夜,宝姝将玉熙宫外的石龛点亮,忽见墙角有个人影,她唬了一跳,悄悄走过去,正见那人独自倚在宫墙下,似乎清减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垂下,姣美的唇抿着,望着渺茫的北海出神。
没想到那人还记得她,见到她怔了怔,片刻后道:“你是那日……”
宝姝用力点了点头,见四下无人,忙将一直带在身上的玉环递给她,如释重负合掌道:“总算是物归原主。”
那人惊讶极了,望着其上新结的络子发怔。宝姝忙道:“是我见那红线旧了,自主主张打了条替换,可是不合恩公心意?”
那人怅惋一笑,摇了摇头,很快将玉接过系好,郑重道:“费心了。”
宝姝这才发觉,她单薄的腰身不盈一握,竟比女子还要纤细。
不待细想,崔怀恩已带着两个人匆匆寻了过来,望见那人重重松了口气,沉声道:“万岁正找您呐。”
宝姝不由想,皇上果然很器重她,已这样晚了,还要召见她。
然那人的面孔却苍白得厉害,嘴唇也失了血色。
虽如此,她依旧沉默着,随着崔怀恩,缓缓步入皇帝的寝宫。
又过了几日,忽然就出了件大事,与朝廷两相对峙的南明终是降了,不到两年,泱泱华夏归于统一。
皇帝下诏,选贤任能,前朝旧臣不避。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一时间举国贤士聚于文华,皇帝择英萃于瀛台诏对,垂以国是。这样的盛事,要持续十日。
毓坤到了瀛台的时候,皇帝正在御案前看着什么。
这儿西苑南海中的一座岛,隐约望去飘渺如方外仙山,茫茫不可及。
她遥遥站定,逶迤的宫帷之后,皇帝未抬眸,只随性唤道:“过来。”
毓坤走上前几步,但仍离得有些远,皇帝蹙起眉峰,打量了她一眼。
在他身边已有些时日了,毓坤知道那表情意味着什么。果然见他撂下手中的折页,居高临下道:“到朕身边来。”
毓坤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只觉得屈辱。十六年太子,三年帝王,她习的是孔孟圣贤之道,跪的是天地祖宗社稷,如何能在男人怀中婉转逢迎。
然而停顿片刻,她仍旧走了上去。
皇帝将她抱在膝上坐着,那样纤细的腰身,轻轻一拢便圈在怀里。他握住她的右手,持着朱笔,正落在那折铅山纸上。
毓坤的目光下意识移过去,才看了两行,便如同被蛰了般猛然抽回手。
那竟是一纸降表。
万里山河,已再无一寸大明的国土。
毓坤气血翻涌,面上却一片惨白。说什么十年,从一开始,她就不该信他。
见她身子发抖,皇帝搂着她,轻声道:“是朕的错,你想怎么出气?”
他越这样说,毓坤越抖得厉害。其实她心中知道,并非他违诺,而是她那弟弟等不得。甚至很久以前,她已隐隐觉得,南蛮荒秽,退于东南交越之地岂能长久?只是不愿多想,要给自己留一线希望,然而现在,当真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他原本是不必解释的,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地哄,倒像是打心里可怜她。这百日来,床帏间那些凌辱她尚受得住,这点怜惜却让她整个人如在火上炙烤。
捏着她羸弱的腰身,皇帝叹道:“又瘦了些,宫里住着不舒坦,就去小沧澜散散心,让崔茉雨跟着伺候,毕竟是你娘的旧宫人,打小照看你,妥帖细心些。”
毓坤闭了闭眼道:“你杀了我罢。”
大明的江山,终是葬送在她手里。
皇帝低头吻了吻她没有血色的唇,正色道:“又不是你的错,你之前并非没有昏庸的君主,又或你爹那样,英主转昏聩的……“
感到怀中人绷紧了单薄的肩背,他轻声道:“不说你们家,便说我们家罢,那么些将大好的山河丢给金人、蒙古人的祖宗,如今不也在皇陵里安安生生享着子孙供奉。玉宇将倾,非一人之力可以挽回也。你倒好,偏要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再者而言……”他用力握着她的手道:“帝王家的骄、奢、淫、逸,哪样你担得?为什么要如此苛责自己。”
听到这儿,殿内一角的宝姝已是浑身僵硬,崔怀恩唤她来顶缺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竟会窥见这样一桩宫闱隐秘,更不知道那样冷情又杀伐果断的帝王竟还有这样的耐心,能轻声细语地哄人。
然而他怀中之人并不领情。
毓坤挺直了腰,漠然道:“先前陛下留着我,不过是为了牵制我弟弟,现在他既降了,陛下大可杀了我。”
皇帝却叹了口气道:“怕是没人能想到,你爹的孩子中,最有骨气血性的是个女孩,又倔强得这样厉害。朕常想,若你是朱毓岚,定是不愿降的,然你是知道朕的性子的……”
他沉声道:“倘若换了别人这样是什么下场?即便如此,也一点不肯服软,你知道朕不会杀你,现下也不会杀他,不止如此……”他扬唇道:“朕封他做顺命侯。”
“还有你娘和你妹妹……”皇帝微微笑道:“朕已派人接回来了。“
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毓坤面色苍白地望着他。
皇帝有力的手臂箍着她的腰,轻嗤道:“自然……还有他。”
“江左陆英,才堪大用,朕用人从不拘泥,即便他有弑君的心,照旧给他官做。吴郡陆氏,朕容他延续下去。”
轻抚着她的面颊向下,皇帝淡淡道:“你想要的,朕都愿意给,只是……”他漫不经心拈起她腰间的玉环,抚着上面那处缺道:“双玉相合为珏,这原本……是一对罢。”
“当真好一个玉洁松贞,情真意切。”
他用力一扯,那玉摔在地上碎成几片。毓坤挣开他,扑在地上,皇帝望着她,眸色晦暗道:“做了朕的女人,心里却想着别人。”
他的语气挟着雷霆之怒,殿中宫人皆发起抖来。
失神跪在碎玉间,毓坤低着头,茫然重复道:“你杀了我罢,这些时日你……想起什么,她抬眸望着他,面上浮起一片淡粉,嘴唇打着抖道:“也折辱我够了,还有什么不满足?便是猫捉耗子,要先玩弄一番,也总有个一爪毙命的时候。”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折辱?”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眸色沉沉。
毓坤隽秀的眉蹙得很深,泠然道:“那陛下以为是什么。”
皇帝深深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朕以为,是两情相悦。”
毓坤只觉荒谬极了,以一种十分可笑的表情望着他。
见他面色沉得厉害,她心中竟有一丝快意。
然宝姝只听哗啦一声响,宽大的御案如被疾风扫过。皇帝善书画,案上那些青锋、紫毫,长针、砚台、镇纸、印石骤雨似地落了一地。
崔怀恩低下眉目,急促领宫人向外退,宝姝被撵着往外走,宫帷一道道落下来,最后那道三交六椀的隔扇也在她眼前阖了上。
宫人在外跪了一地,大气儿不敢喘。隔扇另一端却悄无声息,宝姝茫然了一瞬,过了会方听皇帝低沉的声音喑哑道:“不许忍着,朕要听声儿。”
伴着他话的是衣物的窸窣声和破碎的喘息声,似乎有人被抱着换了地儿,接着蓦然传来微不堪闻的泣声,然细听也并不是哭,是一种勉力压抑着的,不堪承受的,说不出欢娱还是痛苦的喘息声。
宝姝面红耳赤,浑浑噩噩跪在冰凉的金砖上,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声息才渐渐平了。
崔怀恩知道皇帝的习惯,之后照例是要沐浴的,瀛台的温泉池子已备好了,他催着宝姝先入内进一回热巾。
宝姝端着鎏金铜盆,小心翼翼推开隔扇,殿中旖旎的气息令她面颊发热。走到宫帷之外,她跪着将盛有热腾腾面巾的铜盆举过头顶,许久后才感到有道力量压下来。铜盆轻了些,宝姝却不敢放下酸得发僵的双手。
宫帷一颤,有人哑着声道:“我自己来。”接着便听到细微喘息,混着几不可闻的嘤咛。
宝姝跪在宫帷外不敢抬头,但见眼前衣裳散落一地,光裸修长的腿下了地,白皙细腻,不易察觉地发颤,却站得很稳。纤细的足踝上有两道新鲜的红痕,比地上散的珊瑚珠子还要鲜艳。宝姝不禁思索,这殿中哪有锐物能擦出这样的伤,倒像是御案后面,九龙宝座两边扶手上交缠的龙首刮出来的,顿时不敢再想。
宫帷后的人缓缓弯腰,似乎有些艰难,然泛着粉的指尖但还是一点点将地上的衣裳拾起来,小衣、中单、贴里、褡护……一件件穿了回去。
直到最后一件衣裳也被拾起来,宫帷震荡,宝姝见身前人一顿,像是被人从身后拦腰圈在怀里,果然听皇帝叹道:“穿这么齐整做什么,待会横竖不还是要脱的。”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亲昵又自然,然而怀中的身子却僵得厉害。
宫帷荡起细微涟漪,不知被捉到了哪儿,蓦然传来急促喘息,宝姝只听皇帝轻笑道:“还走得成么。”
高高在上,语气暧昧,明明是促狭话,宝姝竟分辨出些许柔情和怜意来。
接着又一阵晃动,宝姝只见一双秀气的玉足从眼前划过,身前人似乎被打横儿抱了起来。她挣扎得那样厉害,却很快被牢牢制住。宫帷如春水划开两道,皇帝已抱着人走了出来。
他身形高大,潇洒俊逸,明黄的团龙云纹袍衣襟松松敞着,隐约露出的胸膛坚实如玉,靠在他怀里的人肌肤泛粉,恹恹垂着手,指尖打抖,尚喘不匀气,乌发打湿几缕贴在姣美的面庞上,面色苍白,嘴唇又泛着嫣红,闭着眼,扇子似的睫毛长而卷翘,带着濡湿的水汽,倒美得像画似的
见毓坤不说话,皇帝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睫毛,笑道:“这般冷清模样,倒是惹人爱得很。”
毓坤猛然开眼,失了血色的面颊染上绯红。她抿唇瞪着他,然对上那幽深的眸子一刻,方觉正中下怀,他目光中的占有令她的面庞几乎燃烧起来,被那样毫不掩饰打量着,毓坤极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宝姝心惊胆战,伏身于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一点不敢动,听见沉稳脚步声经过,虽连头也不敢抬,却感到如有千斤重压下来,直喘不上气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今日崔怀恩要她来顶缺。空茫茫地出了好一会神,待殿中一点声息也没了,宝姝才发觉衣衫已叫冷汗湿透了。
入了温泉毓坤方觉不适,不知怎地,忽然就干呕起来,皇帝牢牢将她搂在怀里,一点点抚着她的脊骨顺气,然而却怎么也止不住涌上来的阵阵恶心。
很快被托着膝弯举出水面,皇帝低下头,柔软的唇在她额上试了试,沉着声道:“到底是怎么不舒服,待会叫太医好生瞧瞧。”
毓坤却推开他,喘着气道:“用不着。”
然这点微弱的抗议很快被压制下去,毓坤感到皇帝抱着她,很果断地从温泉中起身,而湍急的水流却拉着她往下坠。
热意如春波连绵涌上来,毓坤仿佛溺在一个混乱不堪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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