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终有决定般,陆英淡淡道:“一诺千金。”

他答应了自己,毓坤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忽然涌上些歉疚来。

终是迫他做了违心之事,她局促站着,却听陆英叹道:“手伸来。“

毓坤握着玉的左手下意识攥拳,却被他捏住手腕。

陆英蹙着眉将她纤细的指一根根掰开,掌中莹润的玉滚落,日间磨出的大片水泡露出来,破了皮,狰狞地红肿着。

原来方才他已察觉她左手的异样,因而不放,倒是她多心了。

唤人去取药,陆英觑着她道:“怎么回事。”

毓坤此时倒不好与他挣了,虽掌心火辣辣地痛,却故作无事道:“没甚么,不过是射箭的时候擦破了。”

陆英身边的大丫鬟司画捧着三七生肌膏走进来,暗暗心惊。

紫檀茶案上如意天青冰裂瓷盘打翻在地,漉尘、啜香等物摔得粉碎,像是翻天覆地闹过一场,然一片狼藉中二爷与太子又亲亲热热挨在一处,竟似和好如初了。

司画不敢多瞧,奉上药膏,便俯下身收拾。

陆英握着她的手,只觉软得不像话,望着盛药膏的瓷瓶,一时倒不知如何下手。

毓坤抬眸,却听一人嗔道:“二爷哪会做这些,伺候人的事还是我来罢。”

说话的是陆英身边另一位大丫鬟秋拂。

她端着热水进来,在毓坤面前跪下,柔声道:“殿下忍着些疼。”

陆英松开手,毓坤如释重负。秋拂先用打湿的干净手巾将她掌心擦净,方取了瓷瓶,将药膏倒在掌中,悉心涂抹,倒一点没弄疼伤处。

面前人细腰削肩,有夭桃秾李之姿,又妥帖心细,毓坤赞道:“是个出挑的。”

秋拂得了夸,并不敢抬眸,却听陆英道:“笨手笨脚,怕是不合殿下的意。”

毓坤笑道:“听听,你家二爷宝贝你呢,我还没说要人,他倒先舍不得了。”

秋拂晕生双颊,望着地上陆英俊朗的影子,默默收了残水。

窗外夜色浓稠,毓坤起身道:“我回了。”

陆英送她到府外,方发觉并没有人候着,蹙眉道:“冯贞呢?怎么出了宫身边也不带人。”

毓坤叹道:“特意没叫他跟着,不然路上惹人瞩目,被有心人知道,挑个结党营私的错处便不好了。”

身为太子,却如履薄冰。陆英知道她的难处,望了她许久方道:“日后会好起来的。”

毓坤心中一热,跨上白玉骢道:“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

陆英扬唇,郑重点了点头。

太子走后,见陆英站着不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秋拂低声唤道:“二爷?”

陆英闻言,望了她片刻道:“你过来。”

秋拂疑惑,手却忽然被捏住了

面颊发烫,她一颗心跳得很快。

太太曾说过,她的人品相貌皆是府中一等一的,这其中隐晦的意思她是懂得的。低头害羞间,却听陆英道:“不对。”

秋拂顿时着恼,她是有些性子的,含怒嗔道:“二爷也不知拿我比谁,我是粗使丫鬟,自然入不得二爷的眼。”

陆英笑道:“倒学会混说了,惯得你们一个个小嘴儿凌厉,倒不知整日在想些什么。”

秋拂还要再辩,陆英却正色道:“点灯,到书房去。”

她惊讶道:“已是三更了,二爷要做什么?”

陆英道:“读书,还赶得上秋闱。”

秋拂惊喜睁大眼睛,为了这事,老爷打过,太太悄悄使人劝过,一点没用。今天日头倒打西边出来。她虽满腹疑问,却一刻不停准备。

书房中,得了信的司画已领着小丫鬟们熏暖备茶,见陆英回来,捧着块玉道:“这是方才亭子里收出来,太子殿下落下的。”

陆英一怔,望着那块玉想,她终究还是将他送的东西遗下了。不过倒无妨,日后见面还给她便是了。

三更已是夜禁,京城中的要道口都下了路栅,毓坤出了金鱼胡同上东安门大街,一路上的卡房皆已安排妥帖,因而畅行无阻。

远远望见东安门城楼上的飞檐翘角,等了许久的冯贞带着两个小宦官已从门道内奔了出来,见她下了马,接过缰绳方松了口气道:“太子爷可算是回来了,再晚些怕是要派人出去寻了。”

毓坤笑道:“怕什么,难道还会走丢不成。“

冯贞故作哀怨望了她一眼,小声道:“太子爷可疼疼奴婢罢,但凡出一点差错,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正说话间,远处却传来马蹄踏地之声,整齐划一,颇有节奏。毓坤回身,正见一列缇骑向城门疾驰而来,当先之人着飞鱼服挎绣春刀,高大魁梧,隐约可以辨出正是白日里她见到过的那位锦衣卫指挥使,方诚。

毓坤一凛,与冯贞对视,知道此处不宜久留,若是被人发觉她深夜方回宫,传扬出去难免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好在那队锦衣卫在城楼前停了下,她又未穿太子冠服,夜色深沉,一时间难以辨认。

将缰绳交给身边的小宦官,冯贞飞速引着毓坤向城楼内走。

东安门外守卫的是府军左卫,冯贞谨慎取出半面铜符,正要上前与守门校尉堪合符契,厚重的朱漆城门内却蓦然传来下闩之声。

漆黑的夜里,万籁俱静,只余木质门闩缓缓抽离卡槽的擦擦声,毓坤心中一沉,知道这是有人要从皇城内出东华门。

身后有方诚在,毓坤退无可退,只期冀来人认不得她,冯贞面色也有些发白。毓坤方带着他退到阴影下,金钉金铺首的通天朱门赫然洞开,高大伟岸的身影投射下来,绯衣玉带,风姿特秀。

望着那人沉静如水的面孔,毓坤一颗心坠到谷底,眼前只闪过两个字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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