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玫体虚疲乏,喝了些参汤又昏睡过去了。孟氏亲自抱着婴儿到谢欲面前。他满腔狂喜,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乌压压一院子人都跪下恭贺,他才回过神来笑道:“每个人都赏三个月的月钱,等少爷满月时还有赏赐。”

当时景行也和若昕立在芳华院的廊下。若昕见状便说:“你看爹,倒像是有了第一个孩子似的。”她的笑容很轻飘,转瞬就消逝了。

谢欲又对孟氏笑道:“不枉我们盼了这么多年,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说到这句话时,稍有停顿,又对孟氏笑道:“这是我第一子,要取个好名,就叫诠至吧。博诠多知,彰显我家书香之风。”

孟氏只是点头应和,并不懂是什么意思,连诠字如何书写也不会。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带到孟氏院中去了。她得了这一桩最费心力的差事,日日忙得头晕眼花,光是询问乳母有关婴儿的大事宜,每日都不下十遭。又譬如夜间啼哭或是哺乳替换尿布等事,虽有下人,但她几乎都亲力亲为。保姆嬷嬷也不怎么能碰到孩子,只站在一旁夸她慈爱。

到第二日晌午,玉玫方才醒来时,见身边空空如也,便知按规矩,孩子已移到嫡母膝下去养育了。丫鬟上来回禀时,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又翻了个身转过去睡了,到晚餐时分再度清醒,又要吃东西,还特意吩咐想吃加虾仁的鱼翅粥。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样能吃能睡,而且还是一如既往地惯会挑上等精细物享用,倒让一干底下人都目光诧异,纷纷私语不止。

待诠至满月之时,谢欲大开宴席邀请八方宾客。几日前,就有飞龙,狍子,马鹿等珍贵肉材成笼运进斑鸠竹溜,鲥鱼瑶柱,亦不胜数。直把后院闹成了兽园。厨房一众下人叫苦连天,前头宾客主子闻声早空腹垂涎。角门的乞丐亦很盼望那天的宴席,提早参加到这场欢庆中,莲花落唱得尤为起劲。他们可以在宴后得到大量的剩菜,尤其有平日接触不到的荤腥,故很是激动欢喜。

若昕从晨起时便懒懒的,她知道今日若暚一家也必会过来,而前日来送信的子也说蔡玉铖也会来。因天色乌青,恐有落雪。锁红于是替她换上红毡袄裙,又围朱褐凤尾。要插戴首饰时,锁红刚拿起一枚宝石簪子,她却摆手道:“红衣裳已经够了,何必打扮得这么出挑。今天的主角又不是我。”她说话间就拿起一枚已经没什么光泽的翠翘戴上,又觉得实在单调divstyletextalignenter;lrred>鳎皇室顺鱿蟪希煳剩骸熬靶校闼滴以俅餍裁春茫俊br/>

景行走至窗边剪了几支水仙花,说:“姐这身衣裳已经很明艳,再戴珠宝首饰不妥,茶花也太艳丽,不如簪戴凌波仙子,清丽脱俗,也不会喧宾夺主。”

她满意地颔首,没有接过,只是笑道:“你替我戴吧。”众人对这事早就司空见惯。景行于是上前簪在她的发髻后。她对着镜子来回转动看了几眼,确认仪态无虞后方可出门。

中午的宾客筵席,未出阁的女眷不能出面。若昕便和若暚一道去了孟氏屋中用饭等候。直到午后,孟氏抱着诠至,和若晔才从外院姗姗而归,迤逦一室浅淡酒香。母女三人寒暄了片刻,孟氏把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抱给乳母,就问若晔:“你们两口可还好么?就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

若晔见幼弟如一团玉雪,睡相乖巧,甚是惹人怜爱,心下也触动不少,淡笑道:“上个月他的房里人诊出有了喜脉,怕是过了年就要抬举封姨娘了。”她见孟氏颜色不好,又笑道:“不过他很敬重我,这事先来问我的意思。还说若是我不欢喜,给不给名分都不要紧。左右孩子的娘是我,那房里人还是我的下人罢了。他这样待我,房里人对我也谦卑恭顺,我自然没什么话说。那江氏是从跟着他一起大的,只是上头不说开,心里明白,但府里人早就把她当半个姨太看了。我总不好新妇刚进门就容不得人,赏了几件衣裳首饰,也应允了。等孩子生下来,再让他们一并入族谱。”

若昕二人听到这话不该是她们听的,都先行告退,留大姐跟母亲说梯己话。两人一路无言,只有沙沙的步伐,气氛尴尬到极点。主子无趣,跟随下人也闷得不行,不时地抬头看这长廊究竟还有几步才能走到头。行至一半,天果然下起雪来。起初只是细雪珠,不过须臾就纷扬而至,如鹅羽飘絮,悄然积压在一方庭院之上。白墙,黑瓦,芭蕉,红梅,年复一年,从未有过任何明显的变化,只是黯淡地老去。

若暚这才开口浅笑道:“雪下一夜,明日就有琉璃梦境一览了。三妹雅兴高,自然喜欢漫天飞雪的景致,只是可怜了一些人,本无心观赏。但积雪封道,哪怕能通行,也是天寒路滑。美景反而堵心了。”

她说完就绕过了月门洞,往一条青石路去了。若昕不解,也不想理会,但刚一转身,就看见一树玉立身影。他身穿月白长衫,套了青貂绒罩衣在外,并未撑伞,孤身站在雪中。

若昕看了他一眼,就把头低下,往另一边走去。刚行了几步,她在一株枯萎的樱树边停驻下,吩咐道:“你们都先回去,我想看看雪景。”

景行正替她撑着伞,听到这句话不知是退是留。但见其他人都离去了,身后的脚步声又越来越近。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沉,将伞推往若昕手中,也要抬步离去。她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又将伞还回去,低声道:“你去哪,别留我一个人。”

因她这句话,他只好又留下来,不过并没有立在她身边,而是举着伞退到她身后,将脸侧向另一边,避开这尴尬的三人两语的场合。

“姐为何要不见我?”蔡玉铖行礼后,开门直言。

“蔡公子说哪里的话,你我男女有别,且都是清白之人,怎么能私下见面。”

他双目暗沉,又拱手有礼道:“请这位公子可否移步片刻,在下有几句话想和姐说。”

景行尚未来得及回答,她就抢白道:“公子是没听懂我刚才所说的了。有他在,你我尚能说上两句他若不在,孤男寡女不论说的是什么,被人看见都不是正经话。”

他低声道:“是伯父和夫人同意我进来的。”

若昕泛起浅淡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我早就知道的,没有你,也有别人。”

几片冰凉的雪羽落在他的脸上,激冷让他稍微清醒回神。他捏紧拳,似有很要紧的话要说但就是说不出口。若昕就已开口婉拒,温婉道:“公子若无话了,我就先行离去,过了前面的月门便是我家女眷的居所,公子不便踏入。请在这园子里自行游乐吧。”

她说罢就离去,成了白雪中转瞬即逝的殷红泡影。景行一直默默撑着伞,跟在她身后。他心里明白原委。今早锁红来回话时,说听见蔡家是带红庚帖来的。两家有几个好事的厮聊起谢家还有几位未出阁的千金,品行相貌如何。谢家厮遂问何事。那蔡府的下人贫嘴说出庚帖一事,自然要先打听清楚将来的二奶奶是不是个好处的主儿。对于一个人家来说,纵然嫡庶有别,在婚事顺序上也要先论长幼,没有先妹后姊的道理,传出去也落个刻薄庶女的坏名声。如此就成了板上钉钉之势。

在转过一株铁骨红梅时,她停下伸手拂过那一枝冷艳,喃喃道:“这花是很美,在雪虐风饕饕时节也能尽态极妍,前人留下的旷世诗篇都称赞她有寒香傲骨。可是太硬气了,我还是喜欢脉脉春阳下的樱花。像一纸温柔静谧的兰宣,书写到一半的簪花楷墨迹未干,其余留白部分落了几片粉色花瓣。姿容,气节,意境都是连篇累牍。我只想看到,我认为最美的场面。”

他终于说:“你要是相信我,有什么想告诉他的,可以让我替你传达。”

她转过身,泛起淡如雨痕的笑意,惊讶道:“你在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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