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些陈年旧事,我又梦见家被抄的时候,我爹居然抱起我弟弟就跑了,根本不管我们。还有我娘,她没有哭,挡在我前面,怕我被人玷污,结果她被砍了手。后来我就被卖了,每天只能吃干裂的脏馒头,夜里也没有地方睡,找些干稻草就可以躺了,总是睡不着,手脚上绑了绳子勒得难受。”她刚噩梦初醒,与其说是在告诉他,竟是更像一人在自言自语,重复不敢直面的梦魇。

他像是如鲠在喉,半晌才说:“你是把我当成,那些想轻薄你的人了?”

她正寻找着词汇同他解释,虽然事实确实如他所说,却只听他先低声道:“放心。”

她只是默默凝视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王渝谦又问:“你父亲是叫谢欲吧,新城的药商大家。”他得到肯定后,像是随口问了一句,把话题往另一个较为欢快的方向引导,“你知道我刚才看你像什么吗?”

他忽然笑了,在她眼中那笑容,竟然是带着单纯天真的。“我小时候和我父亲一起住在重庆。他时常要出差,有次去日本谈公务,给我带回来一个人偶。日本的工艺品都很精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偶,穿着和服,像芍药一样盛开。腰间还有一把小折扇,撑一柄红色的油纸伞,五官像是真的美人,殿上眉,细长眼,樱桃樊素口。起初我很喜欢,每天都要看好多次。”

她听到这这种形容,心中并不高兴,翻了个身漠然道:“可我不是美人,更不是日本人,如何会像她?”

他摇摇头,没有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叹道:“但是后来我渐渐地开始怕了。我原本将她放在我的床边,但我总觉得她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不论昼起夜眠。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发怵,眼睛中好像也有很多藏起的秘密。我有天半夜醒来,就仿佛有人在黑暗中盯着我。我抬头一看,她正冲我笑,我当时都感觉她肯定动了一下,唇角又上翘了些。后来我把她移到书桌,又移到架子上,但始终觉得屋子里还是有人在背后看我。最后我把她给烧了。”

他站起来,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在黑夜里尤为悲怆,笑声也带着悲哀,“那是我曾经最珍惜的东西,结果还是毁在我手上。结果你猜后来怎么了。”那个故事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噤声不语,眼睛稍微睁大了些,期待着他的下文。

“我经常梦到她。但她的笑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哭。没有质问,只是在流泪。我的梦,是没有声音的。”他说完后向外面走去,步伐都轻得很,几近悄然无声。若昕神思恍惚,仿佛半天云霭就快要压到身上,沉重地喘不过气。

她再醒来时已经将近中午,睡得一身汗,她让秋雨给她打了水,沐浴后稍微好过些。春云端来午饭放在客厅的桌上,就亲手捧了伺候她在床上吃。若昕一眼看去,见桌上都是些精细费神的吃食,就问:“今天厨房准备的怎么是这种东西?还是你早就吩咐的?”

“哦,那蟹肉粥和芸豆卷是大爷吩咐的,六必居的酱菜也是他出去前让人去给您买的。说您病得厉害,不能吃饭,该吃些清爽开胃的东西。若是您稍微好过些,他说让您去湖边透透气也好。”

“大爷去哪儿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爷忙正事,这两日好像有急事又要出差了。今天一早看见是拿着行李走的。”

她不再多问,喝了半碗粥就不吃了。酱菜渍得她喉咙疼,也咽不下去。她靠在床上,说:“小少爷在做什

什么?”

“小少爷早上来了一次,他看您睡着,知道您病了急得很。我告诉他没事,已经吃过药了。他才肯回去,说等您醒了,再来看您。”

“那你把芸豆卷给他拿去,就说不要来了,等我好了再去找他。”

秋雨出去了会儿,没多久就回来了,一肚子气全裹住等回了家再撒出去。她把那份芸豆卷全部倒了墙角的垃圾箱里,骂道“呸,爱吃不吃。什么过了病气,嫌得像见了瘟神一样。”

春云过去摆摆手制止她,皱眉道“她们不让吃,你拿回来咱们自己吃不就行了,何必糟蹋了好东西。”

若昕发了会儿呆,忽然问“外面有人说了什么?”

若昕恍若未闻,平静地说:“那你出去吧,以后不要跟着我了。别连累了你。”

她吓得忙跪下,连声求道“姨太太千万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跟你说句真心话。”她盯着月季花纹的窗幔出神。她很想推开那窗子,让冷风吹进来。

春云原本是听吩咐来伺候一位新进的姨太。她不知道这位新欢有多大的本事。她来了几个月,并不得宠,又是买来的奴隶出身,并没有背景。她只是默默地做好下人的本分,永不止步地伺候和监视。但她没想到她居然这样聪明,根本没有准备去迎接她的凌厉。春云当时是慌了神地,迎面碰上她绝望的双眼,只好摊牌道“昨夜大爷从您这里出去时,脸色很不好。”

“哦。”她这才明白,反而轻松了许多,淡淡地说“以后这样的日子还有的是呢。你们要走,趁我现在还说得上几句话,去给你们办妥。”

春云从没见过这样平静的态度,她并不是没见过失宠的人,但那份静如死水的神色历来都是在年过花甲的老姨太太身上才有。哪怕是三四十岁,青春不再的女人也会拼力去争取,如鱼得水地用多年积累的智慧填补美丽失去造成的缺憾和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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