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我的老师正悠闲地翘着腿喝茶,不时和身边的十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见到我顶了一身的雪粉进来,他不动声色地微眯了眼,转脸训斥起领着我过来的那个太监:“这么个大雪天,你就让她这么跑过来?”
是我自己走得匆忙,没顾上带伞。他这样训下去,我就得过意不去了,只好开口:“先生,是知秋自己任性,想要一路观赏雪景,若是举了伞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只微微挥了下手。一旁侍立的小太监立刻感恩戴德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温暖而静谧,可以听得到门外的雪簌簌下落的声音。李允墨静坐在一边翻着我的功课,我就站在一旁凝神静听外面下雪的声音,想象着不断坠落的雪花厚厚地在松枝上堆积起来,亮眼的白和暗沉的绿,透着沁人的凉意。
“咳咳。”李允墨习惯性的咳嗽意外地响起,又面带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回过神,这才看清他手里握着的那张宣纸,正是我上午精心誊抄给李允然的回信。
席慕容的与你同行,只是刚刚写到一半:
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
走上那条美丽的小路
有柔风,有白云
有你在我身旁
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
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
只要走过那样的一次
怎么把这个也捎进来了?我不自然地侧过头去,思考着这个时候还要不要说“拿错了”,一回头,猛然瞥见李允墨充满疑惑的眼神。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
明明是情诗,偏偏让这个人看到了。像是高中课堂上,不小心给老师截获了塞给男生的小纸条。
我还在尴尬着,老师倒没有再多问,只是拿了桌上新的字帖,递给我说:“这些天也忙,练字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不是不练,数量上先减到每天十篇吧!等回头过了年再加上!”
我简直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担心刚才的经历,还是得感激老师的开恩。
一旁的十一倒很是兴奋,偷偷朝我做了个鬼脸,笑了说:“你这是什么表情?等了这句话这么多天,不是高兴傻了吧?”
我无奈地对着他弯了弯嘴角,轻声告退。留下一脸困惑的兄弟俩面面相觑。
刚走出没多远,就有李允墨的太监追了上来:“知秋姑娘,请留步。”
我顿了顿,还是停了脚步,转身向他看去。
“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刚刚姑娘走得急,我们主子忘了说。”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起我的脸色,手里的红木匣子却是高高举过了头顶。
我伸手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块羊脂软玉雕琢而成的圆形玉佩,淡青的色泽,雕工精致,质地细腻,线条流畅清爽。佩面的周边细细的藤蔓交相缠绕,正反两面中间刻着繁复的梅花篆。合起来刚好是一句:
寄我良人,勿失勿忘。
迎着日光隐隐泛出一片柔和的晕泽,触手一片温润油滑。看得出是有些年头了。
对于这样的艺术品,我不懂得鉴别年代以此推断它们的价值。可是,我喜欢这些古物上附着的时间烙印。风靡一时的艺术品,借由历史,或点石成金,或一文不值。时间真是件奇妙的东西。
只是,佩面上那一句勿失勿忘,这样的礼物,我怎么能收?
我赶忙收回目光急急地推辞:“知秋谢过先生美意,只是礼物太过贵重,实在担当不起。”
半天不见他说话,一抬头,赫然看见李允墨暴怒的面孔。我恍惚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赶来的。
见他一脸青黑地立在那里,不说也不笑,我立即认命地接过木匣,福了身跟老师道谢,转过头就小跑着逃开。身后立即传来一阵“呵呵”的笑声。
我猜,此刻他的眼睛一定灿然似夜幕里的繁星。
不是没有想过他对我的厚待,只是。
女人大多会喜欢上因自己而笑的男人,但最终爱上的,却是一再为他哭的那一个。
绥安四十六年二月,皇帝鉴于突厥拒不投降,再次下诏亲征。
我的老师这次再也没有了为难我的机会,因为他的父皇几天前就下了诏,皇三子李允墨,皇七子李允然,世子凌朝晖,协同凌老王爷一起从征历练,掌管西北军大营。
日子顿时平静了下来。
没有事情的时候,我会静静调好琴,想起曾经极喜欢的点绛唇,却怎么都拨不下弦去。水晶沙漏系上了丝带,沁凉地就贴在胸口,怀念便徐徐而来,次第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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