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狄所住的地主家,和华北的所有院落都一样,四四方方的院子,规整得迂腐,却封闭得有人情味儿。这里和皇宫不一样,皇宫是真正封闭了许许多多的人心。

这儿把人情味儿紧紧锁在了四方的一个又一个的小城里,这样的小城,就是平常百姓口中的家吧。这才是真正的,寻常百姓家。

地主面色萎黄,像是常年得了黄疸的病人。而五官却长得异常娇小玲珑,小眼睛,小鼻头,小嘴巴,像还没长开的孩子,给雁狄一种稚气未脱的错觉。可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却透露着一种诱惑,那是对金钱和权势的诱惑。仿佛这才是个地主应有的眼神。

“地主人如何称呼?”雁狄细细打量着屋内与皇都完全不同的陈设,同是北方,这里因是平原的缘故,所有的烛台灯盏,都更添了几分随和的况味。皇都地靠西北,刮的山风都要凌厉些,想要看到这些自然随性的家用摆设,现在想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了。

“鄙人姓金,单名一个繁字。皇子使臣唤鄙人老金便是。”金地主说起话来倒是彬彬有礼,多少有些世家子弟的风范在,可偏偏的确是个暴发户,这使雁狄对他的身份感到了一丝混淆。

金繁领着雁狄到了内堂,一字排开的木桌上,早就令人摆满了野味佳肴。琉璃杯中也斟满了葡萄美酒,那暗紫色的晶莹溶液,使人有种心旷神怡的眩晕之感。

“酒不醉,人人自醉。老金好招待啊,雁狄在此多谢了,”雁狄举起杯盏友好地敬完金繁后,便小小地抿了一口,旋即抛出了一个极为犀利的问题,“但雁狄敢问金地主,这奢华生活,金地主可知是如何得来的吗?”

“自然是圣上和朝廷的关怀,才得以生活如此,金某一直铭记朝廷恩泽,感恩陛下厚德。”金繁极为克制地说着,他对这个牛犊小子不禁起了畏惧之心。大多使者到这片土地上来调查探访,无非就是好吃好喝招待着,便能回宫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然后对此地的苛捐杂税不提一词,这种探访也就顺利完成,不了了之。而像雁狄这样刚坐下就旁敲侧击地开始认真了解实地情况的,寥寥无几。

“金地主和刺史大人的交情深厚,一定平日里没少送好处吧?”雁狄低头开始装作认真地用刀叉耐心分开盘中上等子牛的前腿肉,一边似是无意间地刁钻道。

“瞧青阳王说的,都是为百姓办事儿的人,哪来什么好处不好处的。过得好不过是朝廷照拂罢了,哈哈,那肉可还合王爷胃口吗?”金繁知道,只要一味奉承咱们大乾朝的国运昌盛,准不会错到哪里去。

可是雁狄不吃这套。

“朝廷对华北鞭长莫及,照拂甚微,是朝廷的不周,金地主不用再为朝廷说好话了,”雁狄抬起头凝视着眼前分明已经心虚得额头上微微冒出汗珠的金繁,“说到底,还是百姓们对地主好啊,家家的银子粮食都给您了呢。”

说完,雁狄便从袖口里抽出一沓债票,清脆得扔到了金繁面前。

“这”

“这是我来华北之前事先命人暗中收集的各家百姓在金地主这儿留的债,地主应该很熟悉这些吧,银债,粮债,油债,我看看,还有盐债。还真是齐全呢!”

“你想要什么?”

金繁知道,再抵赖下去对自己没有半点利处,这个青阳王没有立即将债票上交朝廷而是先在他这里立威,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戳破这些黑头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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