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肃之失控大喊,鬓角青筋暴起,当真恐怖如同厉鬼。

“她没死!没死!因为你就是莫轻寒!!”

“我知道!你就是莫轻寒!所以她没死!”

“什么永无天日!你说谎!!”

“你就是想要复仇罢了!”

“莫轻寒!!!”

新鬼的低吼和北地的冰寒缠绕着,凛凛吹向令肃之的脸!

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呐,早就被狼群啃得面目全非,眼珠子都被咬碎,空洞洞的双眼直直与穆炎狰狞的容颜对视。

穆炎癫狂大笑,一字一顿,染血淬毒。

“所以我从地狱回来了……令肃之!我莫轻寒回来了!哪怕借尸还魂,逆天而行,遭尽天谴!我也回来了!

我说过,天道不叫我入轮回,我便叫苍生入轮回!

我做到了!

这腥风血雨,终究洒遍了楚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这令人作呕的腐朽王朝,也终于覆灭!

这朝野上下蝇营狗苟的毒瘤,这些享受着莫家列祖征战庇护,却又反之辱之骂之的愚民,全部付出了代价!

还有你最爱的女人,第一美人凤倾歌,这楚国的皇后,她和她夫君的脑袋,我已砍下当做盛酒的器皿赠给了赵国新君!

活该!!!

所有人,都活该!

哈哈哈哈!

都活该!”

穆炎,不,应该说是莫轻寒大笑趔趄站起,用残破不全的手高高举起了令肃之的头骨,像是要将他的脑袋狠狠砸落。

对,她恨毒了他,死无全尸这种事情,的确应该自己亲手来做!

敲碎他脑袋的应该是她,啃食他血肉应该是她,将他践踏在脚下更应该是她!

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她心头之恨!

气氛猛然拔升到了!

满溢!

迸裂!

崩溃!

最后一刻,她颤抖着身躯,任由沸腾的热泪从眼眶中翻滚跌落……

一滴一滴,还没来得及融入雪中,便被冷风拂成了冰珠儿。

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哀嚎撕破了旷野的宁静。

一声一声,声声泣血。

“令肃之……我好恨你……”

直到此时,令肃之才回过神来。

他想的,不是她所言的一切,而是她眼角落下的泪水。

莫轻寒……她哭了?

这么多年,无论他如何折磨她,她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现在为何而哭?

“别哭!”他下意识开口命令。

然而那千疮百孔的人儿好像要哭尽最后的一丝温度般,歇斯底里哀哭着,颤抖着将他的头颅紧紧抱在了怀里,失力跌入雪中,犹如孩子一样无助。

“令肃之!我恨你……好恨……令肃之……”

“令肃之……令肃之……”

……

听着那呼唤自己名字的沙哑恸哭,令肃之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莫轻寒!你放开我!我害家破人亡!你害我不得善终!

我和你之间,只是一场权力的厮杀和博弈!

成王败寇!

我输我认!

所以你为何要哭?!你这个虚伪的女人!你给我滚!滚!!!”

他厉声喝道,想要阻止她,然而阴阳相隔,他的声音无法传递,他的指尖无法触碰。

只有灼热的体温,抵挡风雪严寒,跨过生死,慢慢渗透到他的灵魂深处……让他蓦地想起当年桃花坞边,那双眼澄澈,写满担忧的小女娃。

她轻轻抓着他的袖子,糯糯问他还好不好,能不能站起来。

他当时如何作答的?

他忘记了……

回眸间,沧海桑田。

为何?

为何她早已知晓一切,为何她分明恨他刻骨,却还要为他拾骨裹衣?

为何这一双手,这个怀抱,要如此的温柔?

为何还要用残破的身躯,敛去他的漂泊伶仃?

为何……

他能从自己仇人的身上感觉如此暖意?

对待他这个卑鄙龌龊的仇人,为何要像待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令肃之不知道莫轻寒在雪原中呆了多久,她哭了多久,他就喊了多久……

冬日的雪再次簌簌而落,回旋盘踞,入目之景,皆一片白茫,只有这一抹红色格外刺眼。

最终,一切完成,她表情平静捧着他残破的碎体。

红的纱,白的骨,诡异的好看。

“令肃之,这是我为了你嫁给你,一针一线缝制的嫁纱,即是为你所制,最后就赠与你吧……”

她轻轻道来,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魂殇之人并不是她。

徒手挖开雪堆,冷硬的土地让她本就残破的手鲜血淋漓,没有指甲的她每动一寸,都是锥心刺骨的疼。

然而她就用这么一双畸形的手,生生挖出了一个小坑,将他埋入其中。

培土整坟,缓缓起身,一袭素衣有种临风而去的虚幻感,她眼中的虚无冷然,看得令肃之一颤。

嫁衣裹白骨,雪葬未亡人。

她葬的是他,还是她?

丑陋的手指将腰间挂着的梨花酿解下,淋在他的坟头。

“令肃之……这是你最爱的梨花酿,酿入了你的骨血,这最后一壶酒,你且独自品尝吧……”

她轻轻一笑,纤长的羽睫淬着冷霜,美得惊人,支离破碎的嗓音,声声滚烫。

“知道吗,我真得很想问问你。怨恨了我一辈子,利用了我一辈子,折磨了我一辈子,你可曾有这么一丁点……爱过我?”

令肃之怔在了原地,愣愣不能回神。

这个女人问什么,什么爱她,他怎么可能爱她?!

她疯了!

严寒一点点浸入她的骨髓,带走她身上的温度,她解下腰间的另外一个酒壶,对着自己淋头浇下,晒然一笑,如释重负。

“我就知道没有,你的眼里,从来只有凤倾歌,哪怕凤倾歌所爱另有其人,你也不怨不悔。

其实呐,你和我一样可怜,都是求不得的可怜虫罢了。

虽心中明了,可到底,意难平……”

令肃之闻不到那是什么东西,然而当莫轻寒拿出一个火折子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穿了一个大洞。

冷风从其中飕飕刮过,锥骨刺痛。

“罢了,我累了……这具本应是尸体的身躯,也该回归尘土……”

“莫轻寒!你住手!死女人!你不是恨我么!我死了,你赢了,你转世重生,理应好好活着!”

他大叫起来,伸手去抢夺她手中的火折子,明知徒劳无功也一遍遍尝试。

就连看见自己的尸体被狼群瓜分,他也不曾如此惊慌失措过。

什么,淡然、冷冽、睿智、风度,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垂眸,血泪从眼角划过,碎落在他的掌心,渗透蔓延,字字诛心:“令肃之,莫家欠你的,这一辈子已经还完了。你欠我的,我也加倍讨要了回来……所以来生,哪怕历经浩劫战乱,永世荒凉,我都不愿与你再相遇……”

他双眸圆睁,喉咙仿佛被一双手紧紧那捏住,就这么看着她点燃了消除罪孽的业火。

火舌攀爬过火水,瞬间吞噬了她,残酷斩断了两人的纠缠。

莫轻寒沐浴火中,没有自哀,没有挣扎,没有嘶吼,安静孤独的消失在天地之中,直至骨灰燃尽,灰飞烟灭……

反倒是他,一只飘萍野鬼立于雪中,空了心,乱了魂。

万般方寸碎须臾间,往事断肠系千千结。

那被他强行压制的情绪迸涌而出,如决堤之水汹涌呼啸,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假设在脑海中轰鸣。

她爱他!

没错,她一定爱着他!

喜悦?激动?震撼?还是心如刀绞?

他已经分不清那混沌的思绪,只能本能大声呼唤。

“莫轻寒,你是不是爱我?!你一定爱着我!对不对!你给我出来!”

“莫轻寒!你躲去哪里!出来!我知道你爱我!”

“莫轻寒!轻寒!!!!!”

……

回应他的,只有瑟瑟朔风。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十余载过去,自己为何舍不去,为何忘不掉,为何抚不平,为何抹不灭。

现在,那女人的血泪,已成掌心朱砂。

除了嘶吼呼唤,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遍遍,一回回,仿若陷入了孽障轮回……

皑皑白原,天地寂寥。

仅有新鬼一只,坐在坟头,一声声轻寒,唤到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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