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如不带拐弯的话,把振衣挤兑得十分尴尬。他求救式的看看无方,她笑得比瞿如还高兴,他没有办法,只得摇头叹息。

出发吧,上绀马崖!黑灯瞎火里人的眼睛不怎么好使,无方和瞿如的眼睛却闪闪发亮。她们在前面走,偶尔回头望一眼,双瞳幽幽发出绿光,乍看吓人一跳。

他忍不住问:“师父,你的真身究竟是什么?”

那两盏发光的灯闪了闪,她说:“我是煞啊,你不知道吗?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只要命大,我可以无止境地活下去,连劫都不用渡。”

他沉默下来,半晌没有说话。因为看不清路,脚下一绊险些摔倒,然后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牵住了他。他不敢声张,手心里隐约出了汗,那只手还是稳稳的,牢牢的握住他。他心里渐起波澜,拇指悄悄触了一下她手背上的皮肤,跌跌撞撞往前走,就是黄泉也敢闯。

“妖怪的世界你我不懂。”瞿如晃着脑袋说,“走兽和飞禽,两者之间更是有巨大差异。”

无方失笑,“说不定白准也是飞禽。”

瞿如却说不可能,“飞禽不喜欢占山为王,也干不出吃孩子的事来。”

真相要探究,但实行起来却不那么容易。魇都确切的位置谁也说不上来,无方回天极城后找来阎浮图志,无奈并没有相关魇都的任何标注和记载。

“或者再等等吧,等下一位病患来求医,到时候再打听去九阴山的路径。只要到了九阴,魇都也就不远了。”

瞿如倒有点庆幸,如果现在就走,放不下她的振衣哥哥。等上半个月,振衣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届时不管他是留下看塔还是离开,她都可以放心了。

大雨过后,天光晴好。无方站在舍利塔下仰头看,塔顶经过暴晒,灰瓦的颜色逐渐转淡,只有背阳的这面,依旧是大块深邃,陷在阴暗里。里长说话算话,定好的雨后修缮,钱款拨下来了,请了十来个匠人和泥上塔。她看着那些人吊在半空中,略站了一会儿,回屋里照看振衣去了。

毕竟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吃好睡好歇上两天,恢复起来很快。她一声不响坐在床前为他把脉,半晌收回手道:“脉象平稳,再过三日应当可以痊愈了。”

振衣脸上的浮肿缓慢在消退,渐渐能够分得清鼻子眉眼了。还有他的皮肤,淤血散尽露出本来的颜色,虽然间或夹杂血丝,终也有彻底好转的时候。现在看来,面目应当是很过得去的,非但不丑,还意外的俊秀。

他向她道谢,头上的布带拆除了,露出缝合的针脚。自己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嘲笑道:“原来我剃光了头发,是这个模样。”

一个男人长得是否过关,得看他没有头发的样子。他穿着瞿如给他做的衣裳,青灰的缁衣,利落的右衽,再加上一颗光头,果真很像和尚。

无方以为他伤怀,生硬安慰道:“过不了多久就长回来了……”

他回身笑了笑,“我不担心这个,男人的样貌不重要。只是姑娘令我意外,原来传闻中的刹土灵医,就是姑娘。”

无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前夜你没睡着?”

他说:“我是眼睛肿得睁不开,并不是睡着了。当时又觉得偷听你们说话甚为尴尬,所以就没出声。”

无方思量了下,刹土灵医也没什么丢人的,知道便知道了吧。

“我以为你没有来过南阎浮提,也不会听说过我的名号。”她推开窗户,用瓢儿舀了一勺水,慢悠悠浇窗台上养着的那些花。天极城四季如春,因此花卉常开不败。一阵风吹过,浅淡的花香飘进屋子里,一桌一椅都沾染上了香气。

振衣似乎有些挣扎,沉吟良久道:“姑娘不问我的来历吗?”

在无方看来,他不过是个被打成重伤的奴隶。她救过他则罢,至于里面隐含的内情,她并没有兴趣了解。

实话实说,好像太不留情面了,她礼让了三分,“我曾经问过监工,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上次询问你,你只说你是东土人,我知道的,仅限于此。”

他却慢慢摇头,“我是东土人,这点属实,但在沦为奴隶遭人贩卖前,我师从鹤鸣山。”

无方吃了一惊,“原来是位道长?”

千年前她刚成形时,曾经被一个道士追着打,这个恐怖的记忆一直延续到现在,至今对道士满怀畏惧。他们有道行,能窥破真身,她和瞿如一直过着无忧的日子,难道因为救了这个人,一切要起变化吗?

她心里高墙渐起,“你会驱妖,那么法力应当在妖魅之上,怎么会沦落至此?”

他闭了闭眼,话语间浮起沧海桑田式的味道,“太极二年,长安城中有猫丕作乱。我那时随门中师兄弟捉拿猫妖,一次追捕中大意了,不慎着了猫丕的道,被吞噬了修为。”

无方迈近半步,袖笼里的双手握成了拳,脸上却含笑,“就算修为散尽,降妖的本能还是有的。那么依道长看,我是什么妖?”

阎浮提本来就是个人和妖并行的世界,莲师在收服刹土前,这里是罗刹鬼国。后来经过教化,才有了男为勇士,女为空行母的净土。然而西南遍地妖魔无处安顿,全数让它们皈依又不现实,于是莲师把天极和周边诸城划分出来,为妖魔提供容身之处,也免他们闯进娑婆世界祸害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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