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虞山中有一种特产,名为奇异果,酸甜多汁,剥皮即食,实乃旷世佳果,且此果刚从树上摘下之时最为可口。我今日既告诉了你,你须答应我老人家,一定要尝上一尝!”

小杰一呆,万没想到神鹦如此慎重告诉自己的,竟是一种特产水果。若是平时,就要笑出声来,此刻却哪里笑的出来?只有拼命点头,连声说道:“谢谢您老人家的关心,我记住了,绝不会忘记!”

神鹦见小杰很是认真,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两老一少抬眼一看,太阳已被乌云遮蔽,风起云翻,怕是马上要大雨倾盆。

恰在此时,却有琴声传来,清清脆脆,如玉石相击,在隐隐的雷声衬托下,尤显悦耳。小杰顺着琴声往下一看,只见正下方山腰有一凉亭,凉亭之中端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着一袭鹅黄薄衣,面前摆着褐色古琴,正自低头弹奏。风乍起,吹动少女的秀发与衣衫,少女抬起头来,用右手拢了拢鬓边乱发。小杰只看了少女一眼,怦然心惊,难以把持,从通灵宝杖上一头栽了下来。与此同时,轰隆隆雷声大作,黄豆大小的雨点呼啦啦砸了下来。

那少女陡闻惊雷,抬头观天,却见随着雷雨落下一个人来,灰头土脑的摔在凉亭前,挣扎着爬起,衣衫很是简陋,浑身被雨湿透,头发上兀自有泥水不断流到额前、脸上,细看是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此少年当然是小杰,幸亏有无忧及时施法,他并未有任何摔伤。

少女见小杰目瞪口呆、直愣愣看着自己,泥水顺着脸颊就要流进张大的口中,小杰竟也不去擦上一擦,不禁掩口一笑。小杰顿觉有万丈光芒从这盈盈一笑中绽放出来,刹那间绚烂了整个世界。满天落下的哪里还是雨水?分明是灿烂的烟花。不料,此时偏偏有不识趣的雨点溅入凉亭,弄湿了古琴,少女皱眉道:“雨这般大,弹不成琴了。”忽的撑开一把点缀着小花的浅绿色油纸伞,不知从哪里掷出一把长剑,抱起古琴,双脚一蹬,竟然在风雨中踏剑飞去,瞬间带走了世间所有的光彩。直到少女的倩影消失良久,小杰才终于收回眼睛,合上嘴巴,只觉口中苦涩无比,原来早吃进不少泥水。小杰想起无忧老人与神鹦,急忙往空中看去,却见渺渺茫茫之中,哪里还有二老的身形?只剩下青山绿树,骤雨凉亭,和孤独的自己。

小杰呆立在凉亭边,任雨点溅在身上,失落之极。天大地大,不知该往何处去。想起神鹦说过,自己的同灵之人是在这山中的天眼书院,可是空山寂寂,不识路径。直到大雨慢慢停歇,小杰恍恍惚惚的顺着刚才那少女飞走的方向行去,这才发现地上有很整齐的台阶,台阶被大雨冲洗的光滑无尘。顺着台阶走了七八里,转过了四五个弯,每转一次都觉眼前景物焕然一新,渐渐的心情开朗起来。恰好眼前也豁然开阔,出现好大一片平地,一大圈低矮的灰色围墙里,盖着足有上百栋楼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中间的大门、门上的匾额都是暗红色,满是裂纹,看来已历经多年风雨,匾额上写着四个金色大字:“天眼书院”。

小杰大喜,正待走进去看看,忽然钟声大作,从各处房子里跑出无数欢欣雀跃的少男少女,看来从十岁左右到十七八岁的都有,敢情书院刚刚下课。那些年轻人大都衣着光鲜,打着闹着,一窝蜂的冲出大门,各找乐子,没有人在意小杰。这是小杰到神州后遇到的最热闹、最多人的场面,也是小杰感到最孤独的时候。小杰四处张望,暗想自己的同灵之人是否会在此时来到此地?却听身后有几人大叫:“杨坚,站住!今天不把作业借给我们,有你的好看。”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杰转过身,还没看清来者的样子,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杰悠悠醒来,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几个同龄孩子盯着自己,高声大叫着:“醒了,醒了!”“就说他是装死。”“喂,杨坚,刚才我们都看你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却突然就没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杰大惊,四下里一打量,自己还是在刚才的地方,周遭环境也几无变化,想必也就是晕了片刻。他晃了晃脑袋,想镇定一下,却发现脑中已然有了两份记忆,一份是关于小杰,还有一份却记得自己是杨坚。急往身上一看,所穿衣服虽也破旧,却绝非小杰所穿的了。忙又摸摸怀里,发现无忧老人所赠的玉笛还在。

这时,旁边那几个半大男孩不断摇晃小杰,叫道:“你别装了,没死就好,快把作业给我们看看。”小杰奋起了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把几人狠狠推开,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想:“得赶紧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完全没有了小杰的容貌?”

时光荏苒,小杰已从世上“消失”三个月了。如今的小杰有一个同样普通的名字,叫做杨坚。杨坚除了身体健康,比小杰高大,面容更有棱角之外,人生境遇比小杰还要不如:很小就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幸亏紫金国王赢正推行仁政,像杨坚这样的孤儿得到了救助,才有机会读书,甚至学习法术。天眼书院的学费不菲,大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像杨坚这样被免去学费,还可免费吃住的贫家子弟少之又少,实属另类。虽然常常感受到大家面对自己时有意无意的优越感,杨坚始终心怀感激。

傍晚时分,放学以后,杨坚会寻一处偏僻的山崖,坐在岩石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学着吹无忧老人留下的玉笛,这是他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候。多少次,在悠扬的笛声里,杨坚恍惚中又成为小杰,回到了虚空幻境,向着爸爸妈妈奔去,爸爸、妈妈流下了欣喜的泪水……可当笛声停下,揉揉眼睛,面前却是空谷荡荡,黄昏幽幽,偶有归鸟凄凄叫着、孤单单的飞过。

在遇上小杰之前,杨坚常常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愚钝?同学们热衷追逐的流行风尚,大家认为理所当然的道理,他却常常感到不解,尤其想不通别人为何都毫无置疑?在和小杰“合二为一”之后,加入了小杰关于无忧、神鹦的记忆,杨坚终于坦然,他现在懂得:在某个环境里显得无比权威、不容置疑的声音,如果换到一个神性觉醒的程度完全不同的环境,可能反而是荒诞的。

杨坚经常会去山腰凉亭走一走,却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比春光还要明媚,比百花还要鲜艳的少女。有几次在路上听到了琴声,杨坚一口气跑过去,却见弹琴者并非梦中人。其实杨坚懵懂一片,只是莫名想再看到那个女孩,再无他念。

此时已是盛夏。这一天,是书院的休息日,共放了五天长假,同学们大都回家或出去游玩。杨坚无家可回,也无钱游玩,清晨在山崖边吹了会儿笛子,忽感自己飘零人世,宛若尘埃,几乎要沧然泪下。望着天边白云,喃喃道:“老爷爷,神鹦老人家,我也想成为你们所说的救世英雄,我好怕就这样蝼蚁般活完一生,我绝不愿随波逐流、只求生存,我愿意分秒必争、勤学努力。可是,我只是尘世里的一颗微尘,无论东风、南风、西风、北风吹来,即使我用尽全力,也注定随风漂浮,无力自主。我生而为尘埃,究竟该不该梦想成为英雄?还是该学他们,安心融入尘世,并不纠结对错?”想了想,又道:“老爷爷,神鹦老人家,我错了。对我来说,抑塞苟活的一生,比死可怕的多。如果确定这将是尘埃般的一生,再无发出光芒的可能,那我为何还要忍受?不如从这崖边跳下,重回极桑树上,期待来世。尽力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其实是唯一快乐的选择。”

杨坚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心情好了起来。忽然想起临别之际,答应神鹦要一尝奇异果的味道,虽然觉得好笑,但既已答应神鹦老人家,总得做到。奇异果是当地有名的特产,杨坚知道此果只产于天虞山深处的惊雁峰,都是野生,由当地村民摘下,运至天眼书院时已经十分昂贵,杨坚从未舍得吃过。况且神鹦要他吃的是刚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果子,那就只有自己去摘了。杨坚暗想:莫非神鹦老人家可怜我囊中羞涩,所以要我自己去惊雁峰摘奇异果吃?

天已大亮,杨坚辨明方向,向山中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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